九月鹰飞


 

 

九月的日子让人想起许巍沙哑的嗓音。。。

我像一个脱轨三年之久的行星,又重回轨道,可是,这已不是从前的路。重回校园,眼前掠过一个个青春逼人的面孔,想着我那并不逼人的青春,须臾梦回,霎那破碎,满地流离。

林荫道旁,树影婆娑,新生们穿着肥大的军训服,年轻的教官喊着各种命令,耀眼的阳光照着他们稚嫩的脸,眼睛里的憧憬弥漫整个校园。多年以前那个懵懂的乡下少年也是这样怀着紧张欢喜的憧憬踏进这个陌生的城市,迎面而来的是四年的青春绚烂,四年的挣扎迷茫。

直到二零零五年六月,我们像皮球一样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脚踢出校门外。毕业之后工作以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在家里抄写嵇叔夜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这就像预示着什么,但彼时的我毫无察觉。我还记得我将要辞职的时候和一个厦门来的女同事聊天,她说她对文学也挺感兴趣,然后问我喜欢什么文章,我说我喜欢《与山巨源绝交书》,然后她问:那是什么?我说是作者写给他朋友的一封绝交信。然后这个卡哇依的女同事惊讶的说:阿呀,从来没听说过绝交信这种东西也是文学作品啊。

二零零五年十月的时候我已经工作两个多月了。开始工作的两个月里只有空虚和烦闷陪伴着我。郑智化在游戏人间里唱道,伤心难过的时候我学会了喝酒。而我那时则突然开始学抽烟。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我和一个同事在员工公寓楼下面的操场角落里吸烟的空虚和失落,那暗夜里的星火,明灭可见。这个同事也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他放弃了保研怀揣梦想来到这个公司。在空虚和失落里,在紧张的工作中,我们渐渐理解了父辈们。我还记得他感叹的说:想起自己从前很讨厌父亲吸烟,可是想起从前父亲的劳累和家庭重负,吸烟,也成为一种无可厚非的解脱。。。

从学生到雇员,几个月的时间却恍如隔世。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许多曾经无比在乎的东西都在恍如隔世的短短几个月里飞快淡忘。生活的主题在慌不择路的怔忡里迅速转换。想起零七年在办公室里淡然地听同事们热烈的讨论。房价。车价。按揭。股票。这些关键词包围着我,然而那时的我却觉得离它们是那么遥远,它们在万丈红尘里喧嚣,而我遥坐云端,一片淡然。原因并不是我已习惯,只不过我别有怀抱。

离开大学校园以后的第一个秋天,在员工公寓里看孙睿的《花样年华》,通篇无聊的贫嘴。然而有一天,突然像是被蜇了一下,书中的一个词仿佛蜜蜂的刺,直抵心脏。那样一个词,对彼时的我而言,久已生疏:年华。这两个字总是让我无可救药地想到另外两个字:老去。

在这样的现实里,就像是慢性麻醉,是不是某一天当我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瞬间老去。年华。老去。希望与绝望纠结。

还记得零六年的元宵节,厦门的夜空焰火破空四散,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想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我已经习惯了北方元宵节的寒气逼人,这温暖的元宵节让我在恍惚之间觉得时空错乱。还记得休息日躲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百年孤独》的情景。优雅的长句。斑斓的幻想。沧桑的故事。在那个潮湿的岛上短暂停留的时光里,内心仿佛一片荒原,落寞伤感与愤世嫉俗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四处蔓延。

许多的故事它们交错在我们生活的时空里,我们是故事的主角,可是故事的主角对故事的情节无能为力。我们既不是导演,也不是编剧。

像服兵役一样,整整两年,然后我离开了这个公司。

这一次,我要做导演。

两年里的故事,不算短暂。他们没有获得象征圆满的句号,只有一段破碎的转折号。耀眼的阳光覆盖着我回家的路,想着刚来的时候和那个放弃保研的同学在员工公寓楼下的操场角落里吸烟的情景,想着刚来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倒垃圾的情景,想着寒夜里一起在飞机上浑身颤抖酷暑里却汗流浃背的加班,想着离开不久前办公室里的热心大姐张罗着要给我介绍对象。。。想着这些,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力,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就在二零零七年立秋以后的那天,在那个阳光耀眼的下午,在我走出公司大门的瞬间,这些光阴的故事戛然而止,凝固成剪影,它们将在光阴的河水里被无情的冲刷,渐渐退色。

辞职以后,没有重力的感觉延续了很多天,不真实感在梦里和梦醒时分四处弥漫。翻看那时的日记,看到自己写了这样一些字:如果不是为了理想,我现在应该马上去找工作,买房,结婚,生子,直至退休,有点辛苦而平庸安稳的了却此生。但是平庸的在一滩烂泥或温泉里麻木或惬意的滚来滚去是我所痛恨的。我宁愿在汹涌的海洋里,波峰浪谷之间,大起大落,方才不虚此行不枉此生。真正的流离失所与风雨飘摇到来了,有勇气的人去迎接它吧。

此后的整个九月都在混沌和清醒之间徘徊。放弃了工作,背叛过去的自己,从工科跨专业考古代文学的研究生,这个决定让许多人产生各种情绪,惊讶,怀疑,嘲笑,鄙视,幸灾乐祸,甚至我qq聊天的时候碰到一个家伙说我是个神经病。因为英语心里没底,我这个神经病在整个九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英语,。自以为是的觉得专业课很简单以自己的天资无疑会轻松搞定。

十月的国庆假期里好多同学来到我租住的窝里,各色同学流经此地,人走茶凉之后,孤独之感如潮涌来。辞职后的漫漫考研路,还要继续一个人前行。

起初我每天都在自己租住的小窝里闷头学习。可是连续几天的秋雨,阴冷潮湿,孤处一室,形影相吊,实在过于孤独,深恐自己在这样凄凉的境地里发霉变质。之后决定每天上午在家里学习,下午去附近学校的自习室。去学校里才忽然发现世界上还是有这么这么多的人啊,虽然都是陌生人,从不对话,可是看到这么多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而且偶尔还会有美女闪现,这总会稍稍驱除一些孤寂,获得一丝温暖。

十月里的学习突然发现自己的专业课严重准备不足,只是草草看了一遍。那时给一个学姐打电话请教专业课。她告诉我要总结,要有笔记,告诉我要在十一月之前必须背过一遍。这时我这个跨专业的神经病才惊恐的知道文科学习不能只看课本,要亲自总结笔记才行。

接下来就是非常痛苦的一个月,我买了两盒deli中性笔芯,疯狂总结作笔记,边作笔记边背。这样大规模消耗性的背诵劳动给我的脑力带来严峻考验。同时,这样大规模消耗性的总结笔记也给我这个习惯不做笔记的理工科学生的体力带来严峻考验。老罗说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我天真的认为强悍的记忆力是一种必要的优秀的文科天资。希望自己就像传为佳话的钱钟书和陈寅恪那样博闻强记。

疯狂的记忆让我整夜做梦,梦里都是背的东西。后来突然省悟,我只是在强记而已,根本没有钱钟书陈寅恪那种博闻。这个发现实在令人沮丧。我想我还不够剽悍。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十月走到十一月的。直到我把专业课从头到尾结结实实的狂背猛记一遍以后才长舒一口气,可是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就猛然发现已经快到十二月了,而我对文艺学仍然半懂不懂。对于文艺学那些佶屈聱牙的术语我从前一概认为是蒙人用的狗屁。但是人生在世总是要面对一些我们所不愿面对的狗屁,并且还要坚强面对。我们的理想往往只是希望能少面对一些不愿面对的狗屁,而这往往也只是奢望。比如,还有一种狗屁,叫做症治。

现在我必须直面惨淡的人生,把这些狗屁弄熟。

英语也让我心里没底,听从了一个同学的建议,把毕金献的十套变态题以每天一套的进度做完,令人悲伤的是十天的受虐之后仍然心里没底。于是又买了张剑的题,做了两套,发现比毕金献还恶心。索性全部扔掉。看真题。真题数量有限,快做完了,还是没底,又做张锦芯,发现很简单,如此简单以至于我仍然心里没底。于是又买了十套朱太奇的模拟,觉得有的很像张锦芯有的很像毕金献,总之就没有很像真题的。这一系列折腾完之后唯一的收获是做题速度得到保证以至于考英语时最后的作文都做完了才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可供挥霍。这时想回头检查又突然感觉无从下手。

从十月到十一月,我是一个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

到了十一月我才突然发现天气已经冷了。附近学校教室有暖气,只好每天都去那找座位。

有一天,我在学校餐厅里吃晚饭想着晚上该看政治英语还是专业课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听到父亲苍老的嗓音,他说:哎呀!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祝你生日快乐!我的意识恍惚了一下然后想起哦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父亲的声音勾起我的回忆,大学的时候寒假里回家,白炽灯下,母亲在炕上为我缝补裂了缝的行李包。父亲就在旁边看着,对我讲他年轻时离家远走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也是像这样为自己缝补一个布包。讲着讲着两行混浊的老泪就流下来了。我想泪里大概饱含着他年轻岁月里的孤苦挣扎与辛酸悲慨吧。

整个十二月最大的印象就是冷。冷死了。冷死了。我租的窝里完全呆不下去。临近期末,教室里座位紧缺,常常为找一个座位东奔西跑。

冬季怎么过,在心里生把火。。。冬季来临的时候,我总是想到我,明天是否依然,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奋斗的寒冷日子,一个人背着书包,晚自习后清冷的月光下踽踽独行。常常在独自回家的路上幻想自己凄清孤寂的背影穿过这个城市喧嚣的街道,常常觉得自己遥坐云端,俯瞰这个红尘万丈的城市。这让我获得一种愚蠢的优越感和无聊的满足感。

在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一件事,剧烈的伤害了我,它与考研无关。午夜梦回,当巨大的悲愤与压抑涌来,回味着混乱的梦,还是常常忍不住失声而哭。

久违了。曾经那些刻骨的痛哭。还记得初一时抱着父亲遥寄给我的一纸薄信而泪湿枕巾。还记得高中时,只不过是在村头听见母亲沙哑的卖豆腐的叫卖声而失声痛哭,在黄昏的暮色里,在村头的黄土路上,一个面容黄瘦的乡下中学生,泪流满面,行色仓皇。那是我脆弱敏感的中学时代,因为天真而让人怀念。

十二月的时候我已经不怎么紧张,并且变得越来越喜欢文学史,其他只是按计划学习,也不再死记硬背。随着大脑存储的东西越来越多才发现很多内容前后相关其实根本无须死记硬背。只要把它们相互联系起来比较分析举例总结就可以了。在一个人混乱的摸索和误打误撞中,我走了很多弯路,幸好有热心前辈指点才使我及时掌握了最基本的文科学习方法。

那时候常常和一个考上海交大的同学一起去自习室一起回家,他租住的小屋就在我的住处附近。这个家伙常常在回家的路上向我宣扬说自己是个宿命论者,无论考上或者考不上都是命中注定。而我则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热血青年就像火影里的小李一样固执的相信自己可以凭借超常的努力超越天才。就是这样我们常常在回家的路上争辩命运这种无聊的问题以驱赶备考岁月里的压抑和空虚。

快要考试的时候济南下了一场雪,那天晚上从自习室里回家,骑着五十块钱买的破旧的自行车在校园里高大的法桐和橘黄的路灯之间穿过,没有羽绒服,感觉很冷,有冰凉的雪花落在脖颈,但是心里有一种静谧的温暖萌生,这是2007年第一次对这个行将就木的冬季心生好感。

考试的两天是阴冷的天气,我一直盼望考试的时候能感受到冬日的阳光,可是没有。阴天总让我觉得有些压抑。两天过去了,有一门专业课感觉很好有一门专业课感觉很糟。其他的没有感觉。第一门专业课考完的时候,我长舒一口气,这时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回过头向坐在我后面的女生说下午还来吗下午的课我都没看怎么考啊。然后我后面的女生说来吧来吧反正我考研其实纯粹就是找刺激啊。而那时的我早已麻木。

考试结束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地球失去重力,走路都觉得没有重心,像刚刚辞职以后的感觉一样,我的世界失重了。

等待成绩公布的日子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整个身心都处于非常浮躁的状态,一直没有认真准备复试。

在家过完一个乏味的年后又回到济南。

山大的成绩出得比较早,起初考研论坛有传言说3月8号出成绩。

2月29号我在自习室看书突然接到同学电话告诉我学校网站已经公布成绩。于是带着奔赴菜市口的心情马上去查。结果不好不坏,我感觉好的那一门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我感觉糟的那一门也没有我想象的糟。生活往往出人意料然而也尽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认真准备复试。

3月17号拿到复试通知书。

3月27号报到,28号体检,29号外语测试。30号上午专业笔试,下午专业面试。

最喜欢的是复试笔试,挥毫落纸如云烟,满卷书道风流,提前1小时交卷。下午的面试,我一脸宇智波佐助的装逼表情,当然我没有佐助那么帅呆,妈的这是最让我伤心上火的。

我们专业23个人参加复试最后只录取了11个人。幸好我复试比较好,幸好公费,想来真是往事惊心泪欲潸。

那天知道结果以后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来转去想着半年多来的世事变幻,想着许多曾经的话,有一些一语成谶,有一些碾碎成尘,还有一些,已经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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