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眷恋

炎热的夏天已经渐渐接近尾声，伴随着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奶奶的脾气越来越大，奶奶的唠叨也越来越多。面对奶奶常常突然爆出的大嗓门，我总是沉默以对，因为老人脾气的无常是源于心情的不定，而不定的心情是因为老人对年老的恐惧，对生命的珍惜。整整一个夏天，从奶奶发的脾气中、无数的唠叨里我深深感受到奶奶对过去生活的回忆，对现在生活的眷恋，因为我的耳边常听到的就是她感慨的同一句话“现在的日子真好过呀！”

奶奶今年已经八十多岁，身体一向硬朗，跑路比我还快。可人终究是斗不过岁月的流逝，近两年她已明显感到身体大不如从前，于是性情大变，常发牢骚，我和家人都成了她唠叨的对象，话题总不外乎过去生活如何辛苦，现在生活如何舒服，人要是不老那多好……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准备吃早餐，奶奶便坐在我的对面如孩子般的撒娇。“今天的涨烧饼我都没吃，只吃了一个咸鸭蛋。”接着来了一身叹息，“唉，现在要吃什么有什么，就是吃不下，以前想吃却什么也没得吃。”说着，本来充满阳光的脸掠过一丝阴云，略带几份遗憾。最近，奶奶喜欢吃的东西不定，一会儿要吃兰花豆，一会儿要吃涨烧饼，她说那烧饼连边子都好吃，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我便记在心里，特地到街上去买，一买回来，她立即就吃了一块。我刚想说话，她又继续发言了“现在的人啊，真懒，睡到现在才起床，起来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光吃饱了，还要注意营养，牛奶或豆浆什么的，还不能发胖，真是前世修来的。”我知道是她说的是我，但我不介意，听惯了，她没有别的意思。我继续聆听“以前我们生孩子，要想吃点好的都没有，顶多粥厚点。人还又苦死了。”她说着说着有点激动，语调偏高，似有几份不满，还有点愤世嫉俗。其实这样的话她不知说过多少遍了，但年纪大的人总以为还是第一遍说，我们必须有点耐心听。她耳朵、眼睛不怎么灵了，可一跑走，她看得见。于是坐在那里假装听，让她自言自语，其实她只需要一个听众听她讲讲过去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得到释放：什么一大早要做早工，记工分才能分到粮食；个儿矮，力气小，挑担子挑不动，不可能有人去帮忙，只有咬着牙自己挑；开夜工，分了一碗咸饭，端到家，三个孩子齐刷刷坐在床上等待着，赶快拿出三个小碗，把一碗饭分给孩子们，自己一口也尝不到，喝点热水上床睡觉。……唉，以前的苦太多太多，怎么说也说不完。常常她一边诉着苦一边擦拭已经细成一条缝的眼角边的泪水。有时我听得很认真，不由产生共鸣而热泪盈眶。因为她所讲的这些我依稀也有印象，那时候我也有好几岁了。不过，每次奶奶还是能很快调整情绪，一会儿工夫就回到现实，嘴角边又露出笑容。好不容易，我的早饭吃好了，奶奶的谈话也告一段落，还忍不住总结了一句：“唉，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有这样的日子过！”一声叹息，却是一脸的幸福。

我收拾好碗筷，奶奶说，她想洗头，我便立即帮她弄水。老人家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也已经全部花白。我帮她涂上洗发精，揉揉、抓抓、洗洗，冲冲，准备再给她上点护发素。她忙问是什么，我说是用来保护头发，让头发发亮的，她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用这东西。”嘴上这么说，但没有拒绝。我一边给她上护发素一边笑着说：“家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呢，让头发变得更柔软的，更垂直的，要不要试试？”奶奶连忙说“不要不要。”洗好，奶奶坐在门口小凳上，用手不时的摸着头发，来话了。“现在真的什么都好，洗头发的东西还这么多呢？以前我们洗头发有石碱洗洗就算不错的了，那东西洗头发，洗好后头发很涩的，很难梳，洗下来的水还舍不得倒，要留着洗衣服。后来洗发有了肥皂，但跟现在的肥皂不同，是什么硫磺的，洗后，用水带得不干净头发更难梳，味道也难闻。再后来……”我忙接过话来说“再后来有洗衣粉了。”“是的，是的，洗衣粉洗头，很下垢，但味道不好，头发还是不好梳。哪像现在，头发摸上去很滑，味道也好。”说着，还忍不住又去摸了摸头发，又是一脸的幸福样。很快又来了一句“现在的日子过过都要过，只怪现在年纪大。”一下子脸色有点黯然，充满无限眷恋。

晚上洗澡时，帮她放水，又是虔诚听她的一番教导：“少放点热水，这夏天水很烫的。唉，还是现在好，不用烧水就能有热水，哪像以前，一家人要烧几次水，一次一次到河里拎水。坐在锅堂门口，烧得满身是汗。现在倒好，龙头一开，有热水有冷水。……现在日子真好过呀”一副得意却又无限惆怅。

吃过晚饭，星星闪烁，全家一起吃着水果，聊会儿天。奶奶又开始要讲那过去的故事，婆婆想阻拦，我说让她讲吧，虽然有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但还是让老人讲讲吧。

现在我耐心听奶着奶讲几十年前酸甜苦辣的故事，感受着奶奶对现在生活眷恋，或许几十年后我也给开心的给我的孙子讲述今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