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生至离开蜗居多年的小镇,我的人生之路几乎完全是由父亲设定的。我在家里过完22岁生日后,决定离开父亲,辞掉镇政府秘书这个让父亲一直引以为荣的差事,远走他乡去打工。父亲无法理解我的举动,起先是暴怒,继而沉默。我选择远走他乡,除了不甘平淡的秘书生活外,还想走出父亲给我设定的人生轨迹。我要走出父亲的掌心,重新设定自己的人生之路。
我对父亲一直是心怀感激的。记得18岁那年,因家里太穷,我和弟弟不得不双双放弃大学学业,弟弟外出打工,我留在家里帮着父亲种田。父亲看我生得瘦弱,干庄稼活肯定干不出什么名堂来,就托人说情,还借钱请了一桌客,然后我就在村里当了一名通讯员。村委会订有许多报纸,有一张农民报上设有一个“中缝文学”专栏,我读了其中一两篇,觉得自己也可以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于是就当即写了一篇散文寄了出去。不久,文章发表了。这件事经过父亲的传播,不到一天时间,四邻八舍全知道村里出了个大新闻——老薛家出了个在省报上写文章的“笔杆子”。为了不负众望,我借来了部分大学语文教材,自学写作,还参加了省报的一个函授班。父亲高兴地说:“你以后就靠笔杆子吃饭,先在村里干,再到镇上,再到市里……写文章能写出名堂来!”当时我正学习新闻写作,就不经意地对父亲说:“整天呆在这个小地方,哪来的新闻线索?”父亲沉默了一阵,好奇地问我什么叫新闻线索。我现炒现卖,把刚学到的一点皮毛全倒给了父亲。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父亲莫非是爱屋及乌?只到有一天傍晚,父亲急匆匆地赶回家,兴奋地告诉我在离镇上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起车祸,伤员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及时送到了医院,叫我快去采访。我采访回来后,才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因抄近路回家,骑自行车翻到了沟里,腿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那夜,我失眠了。我知道,父亲是在用他无声的行动来鼓励自己的儿子不断进步啊!
一年后,我被小镇的党委书记相中,在乡亲们欣慰的目光中成为小镇上第一个自学成才的秘书。但在我的心底,一直存有一个美丽的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记者。父亲对此倒不为然,因为他已经把从文与为官紧密联系在一起了。父亲以他有限的知识和人生体验,明白如果不当官,就会处处被人看不起。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我不喜欢枯燥无味的行政工作,厌倦了公文和材料里充斥的形式主义和花架子。我下定决心,走出父亲爱的视线,外出寻梦。父亲没有说服我。望着瘦弱的父亲,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现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我的每一个脚窝里都蓄满了父亲的期望啊!
外出不到两年,我幸运地成为一家报纸的合同制记者。我把领到的第一笔薪水寄给父亲,告诉他我生活得很开心,很充实,自己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不久,父亲来信了,只有一句话:“你尊重自己的选择也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尊重,我们既是父子,也是朋友。”知子莫如父。收到信的那晚,我哭了,其实,纵然是跨过千山万水,我又何曾走出过父亲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