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新闻练习第一篇》
沈阳“韩国周”的图谋
本报记者 刘长杰 沈阳报道
韩国周始于2002年。那一年7月，由沈阳市农委牵头举办的韩国周，主要以沈阳——韩国农业及农村经济交流与合作为主题，参会韩国客人800人，签约合资合作项目124项，总投资额11.2亿美元。活动期间，组委会推出了“韩国泡菜节”，让很多沈阳人尝到了地道的韩国风味泡菜。
2003年，为了进一步发展沈阳与韩国各城市的友好关系，把对韩开放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韩国周升格为由沈阳市政府和大韩民国驻沈阳总领馆共同主办，主题也调整为增进中韩两国人民的友谊，促进双方在经贸、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交流。2003年韩国周，参会韩国客人6000人，签约合资合作项目187项，来自韩国的投资额12.12亿美元。
项目，项目，项目
今年的韩国周，是由沈阳市人民政府和大韩民国驻沈总领馆联合举办。尽管韩国驻沈总领馆在韩国周期间，对中韩两国在文化、体育、教育、旅游观光等领域的交流做了大量的协助性工作，然而记者还是看到了这个机构对本国投资沈阳地区这一战略的高度重视。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吻合沈阳市政府的整体意图的。
截止2003年底，韩国在沈兴办韩资企业2608家，直接利用韩资7.2亿美元。2003年，韩国在沈投资额位居沈阳实际利用外资第四位，然而今年1—4月，来自韩国的1.6亿美元的实际投资额，使韩国第一次超过美国和香港地区，一举跃居首位。这似乎让有着成功举办首届韩国周经验的沈阳市政府看到了韩国资金的力量。
其实要体会沈阳市举办韩国周的意图并不难，正如沈阳市外经局的一位处长所说：“不论和韩国实现怎样全面的交流，韩国周也都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印证了一直流传于政府内部的一种说法，那就是沈阳市政府这几年在对外招商活动中一直在积极打“韩国牌”。
事实也极为清晰。此次由政府主导的包含62项的中韩交流活动中，其中有近30项是有着非常明显“招商引资”色彩的合作交流活动。记者在当地的采访中了解的，几乎都是“某某项目正式与韩国签约”、“引进合同资金额超过多少亿元”等内容的新闻。沈阳全市13个县区级行政单位全部都有与韩国代表团的项目对接经贸洽谈活动，更有若干以个体模式出现的大项目实行单独洽谈。来自政府内部的消息人士透露，今年韩国周的项目签约数量和利用韩资额度都将创历史新高。
这样的判断并非虚言。5月初，沈阳依据国家的产业政策和老工业基地振兴计划，整理并向全球推出了100个重大招商项目，涉及投资总额超过3000亿元人民币。同样的项目，也被带到韩国周。尽管这些大项目大多数不会在活动期间落实，但从韩国方面的反应看，其中很多企业家对此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大的项目通过韩国周推介给韩商了解，小的项目则要通过韩国周的活动达成签约。这是沈阳市政府的现实打算。因为参加本次韩国周的客商，大部分是韩国的中小企业主，如何通过周密的活动，达成投资合作意向，是关系到沈阳韩国周生存的大计。对此，辽宁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的肖升教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韩国大企业的投资活动不会“赶”韩国周这样的“小会”，那么沈阳就应该抓住近一万韩国人参加韩国周的契机，搞好招商引资活动。他认为，与其极力满足几家韩国大企业对投资环境的苛刻要求，不如另辟蹊径，吸引数量众多的韩国中小企业前来投资，以便形成一种“韩资企业集中地”的整体优势，为吸引更多的韩企来沈投资打好基础。
事实表明，沈阳对韩企的对华投资已经具有集聚效应，最新数据显示，韩国在沈投资企业近3400家，而这其中的绝大多数是韩国的中小企业。沈阳市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本次韩国周除了邀请三宝电脑会长李龙兑和前LG集团副会长千辰焕出席外，韩国中小企业协同会的朴根圭副会长也接到了与会邀请并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不过，韩国人也表明了他们的困惑：首先是企业在沈阳发展的很好，可惜韩企的产品却一直以出口为主，如何成功内销中国市场，成为一直困扰韩商扩大再生产投资的核心问题；另外，他们希望沈阳能提供上一届韩国周最终合作的项目名单，并说明这些企业投资成功的原因。
韩国周的背后
如果说2002年的韩国周，留给人们的是一种“辣白菜节”的印象，2003年的韩国周，让沈阳的人们初步有了一种“这是中韩两国经济交流活动”的感觉；那么，今年韩国周的举办，无疑给沈阳乃至东北带来了一种节日的气氛。韩国周期间，沈阳的主要街道彩旗招展，既有涉及经济合作领域的各种会议和论坛，又有集中精彩的朝鲜族文艺演出，各种韩国文化、艺术、体育的展览和交流活动非常多。很多市民会同来自东北的观光者都成了中韩文化交流活动的参与者。本届韩国周活动期间，既有韩国前总理李寿成和现国会议员代表共同参与的开幕式，也有韩国前产业资源部部长金泳镐参加的CEO论坛，更有韩国艺术团参演的沈阳乡间朝鲜族村的民众大联欢。这些活动的举办，不仅体现了韩国周向纵深发展的势头，还实现了多层次、多角度的中韩全面交流趋向。
同样属于东亚的经济强国，同样是投资沈阳的主要国家，人们经常要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沈阳不举办‘日本周’？”其实问者提问的同时，答案几乎已经找到。记者在沈阳采访期间，也把这个问题带给了每个被访对象，得到的回答“首先”都“是历史问题的羁绊”。国家与国家的交往，历史问题是绕不过去的。尽管一些学者有足够的“智慧”，推出了很具实用价值的“对日新思维”，但如果想在东北这块深受日本侵略之害的土地上推行，恐怕异常艰难。韩国前部长金泳镐认为：“中日间实现全面交流，涉及的问题非常复杂，短期内想取得大的进展，是不可能的。”肖升教授则从另外的角度提出了看法：“从日本投资中国的项目上看，日本并无向中国输入先进技术的意图。这几年，日本对中国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即使我们有靠近日本的想法，人家却无意陪我们玩。因此，现实的选择是，不如从与韩国加强交流这方面寻找东北亚经济合作的新思维。”
事实上，沈阳乃至东北的确与韩国有着得天独厚的交往条件。韩国高级经营顾问李海益把这些条件归结为“天时、地利、人和”。韩国与沈阳两者之间交往的历史悠久，两地人员相互信赖，两者之间产业互补性、关联度很强，又恰逢中国“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的实施，因此，沈阳与韩国的合作占尽先机；从地缘优势上看，沈阳距离韩国仅1小时空中航程，目前沈阳与韩国4个城市已经通航，这为双方经贸往来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从人文角度分析，两地有着悠久的文化历史渊源，两地的文化相近，彼此认同，且沈阳有数万朝鲜族居民，目前在沈常住的韩国人已经超过1万人，双方亲缘往来十分频繁。
另外就是沈阳西塔的独特作用。位于沈阳市和平区西北部的西塔街是传统的朝鲜族聚集地，近年来，由于韩国和朝鲜的中小企业集中到这里投资，加之沈阳市政府的鼓励与引导，发展迅速，被称为“小汉城”，现已经成为东北乃至全国朝鲜族的购物市场、劳务市场以及娱乐场所集中地。你走在西塔，只要会说朝鲜语，可以不说一句汉语，就可以畅通无阻。这个类似于欧美国家“唐人街”的地点，给远在他乡的韩国客人一种“回家”的感觉，不但深受韩国客商的喜爱，也成为沈阳的一个独特旅游景观，见证了两个民族和睦相处、共同发展的历史。
韩国人的目光
与沈阳市政府的“项目”观不同，本次来沈参加韩国周的韩国客人把目光放到了谋求更远大的愿景上。给记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韩国客人在各种场合谈到中国大的产业政策以及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时，都显得非常了解；甚至对某些政策的优势和难点都能阐释的非常清楚。韩国《金融早报》的总编辑洪宣根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就表示，他们的报纸尽管和中国的同行业报纸没有交流，但对中国的经济走势和政策变化报道的却非常多。他说，这反映了韩国民众了解中国的渴望。
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上，韩国人并没有谋求几个项目的成功，而是把目光放到了规划与中国东北地区、日本实现全面的重化学工业合作的远景上。这一点，现任韩国柳韩大学校长、国际知名的技术经济学
在三宝电脑会长李龙兑和LG集团前副会长千辰焕的演讲中，都提出了韩国对中国进行产业转移的设想。现在，韩国国内超过50%的企业有迁往中国内地发展的意愿。尽管这样的设想在韩国国内争论很大，但很多韩国企业家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方面投资的利弊。基于这种“关联产业”模式的探讨，韩国客人对打造“东北亚经济圈”的设想也非常热情，并对此提出一揽子的解决方案。他们还提出了东北亚经济圈要建成拥有几个“中心”的“经济回廊”的新概念。
在金融合作问题上，韩国人也并没有陶醉在韩亚银行是首家入沈的外资金融机构的美梦中。他们除了关注为3000多家在沈韩企提供必要的贷款和汇兑业务之外，还针对东北亚经济圈合作的需要，提出了由中、韩、日三国共同出资设立“东北亚开发银行”的观点，很有国际眼光和战略高度。
沈阳还应该引进韩国什么？
显然，韩国周带来的，不仅仅是韩国企业的投资，还有更先进的技术和经验需要我们整理和学习。肖升教授认为，尽管发展水平有所差别，但韩国和沈阳的经济结构有类似的地方，即大型企业主导下的工业化实现问题。我们发现，韩国屈指可数的大企业在政府的支持下发展的很好，但数量众多的中小企业在政府的“放任”下发展的也非常好，在国际上非常有竞争力。这和东北的状况不同。东北三省政府这些年对市场的管理也一直在提倡“抓大放小”，但现实结果是：在强势政府的主导下，大企业没抓起来，有些甚至越抓越死；小企业也没放活，各种因素的限制和政府权利寻租对企业造成的伤害，让大多数小企业的生存状态反而恶化。他由此认为，东北三省政府在对市场的管理功能上，应该学习韩国经验，重新定位自己的服务角色。
本届韩国周的论坛上，沈阳市政府清晰地喊出了“迎接韩国产业转移”的口号。韩国也持有同样的看法，并对两地下一步更具合作潜力的重化学工业的全面合作寄予厚望。但世界韩商联合会事务总长杨昶荣认为，如果实现韩沈两地的产业对接，沈阳原来凭借的廉价劳动力资源会成为企业高效率的绊脚石；能否有成熟的劳动力和高级人才储备，是缩小产业对接落差的核心因素，政府的服务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他说，振兴东北是要引进一些中心项目，但项目引进后能否成功，主要取决于市场效率和技术改造程度，在今天这样的时代，单纯追求外资企业的数量远远不够，应该注重质量，引进先进的跨国公司来提升竞争力。
韩国周的成功举办，沈阳市政府做了大量的工作。然而也有人担心沈阳市“强势政府”、“主导经济的政府”的痕迹太重，反而不利于沈阳的长久利益。长期旅居韩国的北京大学国际经济学、韩国学研究中心教授秦鸿祥，就对沈阳市政府在招商工作中的定位提出了建议，他说，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则，政府应该在引导经济发展和创造良好环境上多下工夫，而具体的商业往来，完全应该由企业来主导进行。辽宁大学的
沈阳举办这样一个包含多种文化活动在内的韩国周，目的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其“项目重心”的目的不言自明。然而很多学者认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首先需要改变的是文化的氛围和人民的观念。事实上，沈阳通过韩国周的举办，是可以近距离地研究和学习韩国精髓的文化意识的。原辽宁大学校长冯玉忠认为，韩国在保留儒家文化精髓的基础上，是如何把本国文化与现代的工业文明、市场经济的竞争性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的，特别值得现在的东北学习。沈阳市政府应该在“文化搭台”的基础上，踏踏实实地学习邻国先进的文化和管理理念，改“项目唱戏”为谋求“持续发展唱戏”，这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整体要求。
***注：此为进入经济观察报做记者的第一篇稿，写的很努力，却不够发表的水平。时任执行总编辑的刘坚先生在给我的邮件中，简短指出“有无必要面面俱到，能否做到面面俱到”。这句话成了我此后选择冲突集中点做新闻报道的第一块理论基石。2004年这些未发稿水平有限，放置在这里，一为记录——新闻资料，一为纪念——成长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