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大姨已然许久。我想,大姨那有口没心的性格,多怕是改不掉了。
还是在上高中时的一个盛夏,我趁着放暑假去到大姨家帮助割麦子。一天收活后,我正在屋里洗脸,大姨就在门口扯起嗓门嚷开了:“你是在看场啊?这一只只麻雀是你什么孝子,大口大口地吃粮食,你没看见?大家的收成让你糟贱!”
这大概是在说姨夫。我赶紧擦干脸出门来看。
“你怎么不会吭声,你有理你说呀?”果然是大姨嚷着,姨夫一声不吭。半晌,才听姨夫嘟哝着:“我是没顾上看嘛……”
“哦,你没顾上看?”这一下可真惹恼了大姨,“前几天,你的几只宝贝鸡母在场上‘呱呱’乱走,你也没顾上赶?再不着就别想吃饭!”
姨夫不再吭声了。
我听着看着,心里也觉得好笑。但细细想来,倒觉得大姨说得在理。
甭看大姨嘴上厉害,到了吃饭的时候,一个菜也少不了,还不时地劝姨夫:“多吃菜,多吃肉!剩下给鸡母们留着?”
这老俩儿口!我想,其实大姨是真心疼爱姨夫,姨夫也就从来不和大姨争吵。任凭你说翻天,他就是不吭声,你还能怎么样呢?
记得有一次姨夫正和几个表弟搬煤砖,我刚好赶上,便搭手搬了起来。大姨见了,就冲着姨夫又嚷开了:“喂,走了这么多的路,也不先叫大旦歇歇。你安的是哪门心?嗳,我说,你去烧水沏点茶行吗?怎么总和木头人一样,真叫人没法子。大旦,进屋进屋!”
大姨气也不顿地一口气说完,就连喊带拽地将我“哄”进了屋。
“大姨,我不累,我帮姨夫烧水吧,他老身体不好,再说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呀!”我拉住大姨的胳膊,小声地恳求。
大姨想了想:“行!”又对姨夫说:“可要快点,大家早就又饥又渴了。我这就去地里摘些新鲜菜,大旦给你帮个下手,可别累坏了孩子。听见没?”
“嗯。”半晌,姨夫才答应着。
我在一旁还想说什么,大姨早就一挥胖胖的胳膊,拎着小筐去远了。
炉火边坐着姨夫,正眯着昏花的老眼一口一口地吹着木柴。他好像忘记了刚才挨的训嚷,反觉快活似的。炉子上烧的水已经冒起淡淡的热气。
“姨夫,您老进屋歇歇去吧。”
姨夫睁开眼,嘿嘿一笑:“你这孩子,乍不进屋?”
“我来帮您烧水。姨夫,大姨对您那么凶,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嘿嘿,我早就给忘了。大旦,你姨她可是好人。别看她整天里吵吵嚷嚷,心肠却不坏。”姨夫边说边慢腾腾回屋了。
看着姨夫那典型的农民模样的背影,我忍俊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我最后一次去看大姨,是在高考结束以后。那天,大姨和姨夫都到汽车站接我了。或许是他们在想,我就要出远门上大学了,几十里乡村小路,不能累坏了孩子,因此即使步行,也非得赶到汽车站。
当时,我完全能够背得动自己带的两件“行李”,可大姨不由分说,抢过小的一件就往姨夫手中放。
“喂,替孩子把小包提上。”大姨还是那么厉害。姨夫依旧嘿嘿一笑,接过大姨手中的小包。
“大旦,把大包给我!”大姨又命令我。
“不行不行。大姨,要不……您还是拿小包,我能拿大包。”
“那你姨夫……”
“姨夫有病,身体不好。”
“可以。老头子,小包给我,这次饶你空手。”
于是,大姨腾腾地去了。姨夫呢,背着双手,嘿嘿一笑,随在最后。
许多年过去了,而今身处异地,工作和生活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多年未见大姨,在我心中大姨的形象却依然清晰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