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和历史一样,总是让人关注和惦记。德国伟大的作家、以《铁皮鼓》获得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君特·格拉斯,把自己的自传命名为《剥洋葱》——— 在刺激的辛辣之中,一层一层地剖析自己的青年时代,道出了他17岁参加过纳粹组织的真相。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立即在德国乃至全世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议,骂格拉斯是“伪君子”、“撒谎者”的有之,赞扬他忏悔的有之,钦佩他勇气的有之,种种批评不一而足。同时,还有人要求格拉斯“退还诺贝尔奖”,更多的人则是不断地追问:格拉斯为什么要将自己参加党卫军的历史隐瞒了这么久?
作为一部自传,本书所选取的时间跨度稍显狭窄,只是从作者12岁时记叙到32岁为止,共11章,从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写起,一直写到他在巴黎的简陋条件下完成《铁皮鼓》。正如作者所说,32岁时,当他因为写作了《铁皮鼓》而声名鼎盛之后,他的回忆,就不再具有私人性质了。
按照中国文人的脾性,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加“粉饰”、不找“借口”已算难得,主动揭短、拷问良心者实属凤毛麟角。不过,格拉斯对此却有着别样的清醒认识:“我曾被纳入一个体制,而这个体制策划、组织、实施了对千百万人的屠杀。即使能以没动手干坏事为自己辩白,但还是留下一点儿世人习惯称为‘共同责任’的东西,至今挥之不去,在我有生之年肯定是难脱干系了。”罪责感让格拉斯对同“党卫军”有关的经历保持沉默了六十余载。耄耋之年,他终于决定剥开人生记忆的洋葱,向世人袒露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对格拉斯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痛苦的回忆,更是一次痛苦之旅,他要面对死亡、离别、罪恶等一系列冲击,就像将伤处的结疤揭掉一样。
当年17岁的格拉斯报名参军,没有机会进入潜艇部队,却阴差阳错地被编入党卫军,成了一名坦克兵,接受训练。他在书中表示,当时他和很多德国青年人一样,狂热、盲目而无知。格拉斯本书也展现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功底,将一部传记写得像一部富有力量的小说。他不停地变换人称,时而将自己置于回忆里,时而跳出时空,像照镜子一样审视昔日的身影。他不断诘问自己,就像剥洋葱一样,层层扒去名声、身份的伪装,剖白内心。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和社会大环境下,一个17岁的男孩自然会被拉去当党卫军,这并非完全是他的错,应该实事求是地将这一事件置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中进行阐释。如果我们处在那个时期的德国,只要不是先知先觉,与纳粹为伍的可能性就不能完全排除。这倒是进一步提醒我们:应该充分认清纳粹的危险性和危害性。从这一点来说,格拉斯也以自己的坦诚行为提醒人们,面对历史,除了要唤回记忆,我们每个人都还需要正视和负责,因为那曾经是我们共同的一段历史。具体到陷入这一事件中的格拉斯,正如他过去曾经指出的那样,我们不能以历史某一污点而涵盖人的一生。
中国有句古话:知耻近乎勇。敢于面对真相的勇气,前提是个体忏悔意识的苏醒。因此,我们说“忏悔意识”是灵魂寻求“自我”解脱的最好途径,而并非源于外力强迫的低首悔过,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反思;它需要一块块割去心头的腐肉,一点点剔除虚假的成分,直到尘埃散尽、水落石出。当然,这种“忏悔”也好比是经历一场急风暴雨的过程,而如果没有这么大的风雨,满是尘垢的灵魂又如何得以净化呢?正如回忆造就了人自身、剖析展现了真实自己一样,那个剥洋葱的格拉斯只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格拉斯,就是那一地的洋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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