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个寒假快到了,我开始筹划打一份假期工,贴补下学期的生活费用。
就在这时,丽娜来到了我的宿舍。
我正枕着雨果《少年维特之烦恼》酣睡。
当我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坐在对面床沿的女孩。
嗨!你终于醒了。
我假装还没清醒过来,只是在哈欠中轻轻地点了下头:嗨。
昨天我去联系家教,见到一份招聘启事,一位高一男孩需要补习语文和英语,对方要求相当高,我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价钱怎样?我自觉问得非常现实而世俗。
一天4小时,每小时40元,提供午餐,报销交通费,周末休息。
这个城市的家教费一直都没超出过25元/小时。
这么诱人的条件,你怎么不去?
我运气太差,谁叫我先联系好了一份呢。
在给陶涛上课时,我发现他的语文和英语基础都不错,而且学习的自觉性很强,不知道他当局长的母亲为什么非得给他请家教。
我把自己的看法说给局长听,她只是笑了笑:谁不知道你是×大的高材生,又是本市年度“十佳杰出青年”,我希望陶涛能够表现得更优秀一些。
我当然无话可说。
第一个周末,丽娜来找我:大才子,我给你找了这么好的一份工作,你得想想怎么报答我哟。陪我去逛书市怎么样。
快一个月没去书店了。我想了想说:行。
等我选好余华的《活着》付了款后,一支冰淇淋伸了过来:你选的书总是这么有品位,给,解解渴。
一个月寒假过去,我整整挣了3200元。这期间,我的学生陶涛表现相当出色,在“华夏杯”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得了二等奖。为了表示对他的赞赏与鼓励,我花了400元帮他选购了一把漂亮的电吉他。局长直夸我“小伙子本分,重情义”。
丽娜直嚷嚷让我请客,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一个月她只赚了不到1000元补课费。
(5)
我心底里也非常感谢丽娜的热心帮忙。
在本市一家很有名气的热吧,我请丽娜喝咖啡。
在一口涩涩的咖啡入喉时,我微微皱了下眉。
丽娜及时为我的咖啡加入了一块方糖。
这种体贴让我觉得很不自然。
在橘黄色的烛光下,空气中流淌着的是一位不知名的情歌手奶油般的嗓音。
丽娜轻轻地拈起桌上花瓶里的一枝玫瑰,幽幽地问我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我独自在心里默默地想。爸妈的生日、弟妹的生日都不是。我一向都习惯将日子简单地划分为昨天、今天和明天,除了上述几个特殊的日子,我根本就说不出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这样的日子:昨天的明天,明天的昨天。
我甚至差点为自己这样巧妙的回答笑出声。
我注意到丽娜眼中的火焰很快地暗了一下,是哪种火把坠入湖心的泯灭,用某种专业术语来说,属于那种“期待扑空”的失望和遗憾。但很快的,旁边一个卖花姑娘的声音响起:先生,为女朋友买束花吗?丽娜的脸上抹上一片羞涩的殷红,眼瞳中火焰光芒大作。我心中却无端地想到画家梵高的《向日葵》。
鲜花?女朋友?我和丽娜? 18岁?爱情?
“事物是普遍联系着的”,这些,它们是遵循什么样的规律“勾搭”上的?
我想起家中的二亩三分五厘水田,多病的老妈,弟妹的学费,大年三十上门催讨的债主,我的布丁裤,这些与“奔驰”、钻戒、司机、福态的肚皮的关系,有如一串辣椒与一串红宝石并列,是如此的刺眼。
穿上笔挺的西装,向一颗钻戒低头,鞠躬,再以基督徒呤唱圣诗般谦恭的声音叫道:爸爸?我的母亲,除了稻子和荞麦,对一切香气都过敏,习惯蓬松着根部分叉的头发高声说话,习惯在刚洗完马桶的水塘净手,抓着满把的盐和味精为我们做饭,五十多年从未用过香皂的妇人,将会被一个浑身香喷,描着眉,擦着口红,每天至少花45分钟时间化妆,名叫“丽娜”的陌生女孩称呼为“妈妈”?夹在这样的“爸”、“妈”之间的我,在一秒钟内完全成了陌生人?……
……
我的脑子此时像一台感染了病毒的电脑,瞬间满屏莫名其妙的乱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