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人未老而喜忆旧,这也许就是生命过程的一种体验吧。人会不会有来生,不知道,但只有活在现在,才会对过去产生一种眷恋。
从一岁多从北京被抱到兰州,托付给爷爷、奶奶抚养,直到22岁大学毕业,我在兰州度过了近21年时光。那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而且是从小到大,是生命中难以忘怀的一段记忆。
1994年春,是我最后一次回兰州,距今也有13年了。当时兰州因为丝绸之路节而大搞城市改造,几乎所有主要的道路都拓宽了,以前特有的那种老式院落都换成了楼房,坐车路过,感觉糟透了,那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了。
中山路51号
能回忆起这个门牌号,让我自己都有点惊讶。我的记忆属于选择性的,能保留下来寥寥无几,居然能记住这个号码,以及当时居住时院内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可见那段生活对于我是何等的重要,而且深深地烙在记忆深处了。
我是不是小时候一直住在那里,这已经没法考证了。我能记得那个大院的门楼,厚重木制的推起来“吱吱呀呀”作响的大门。每家每户的门也是这样,刚学到成语“户枢不蠹”时,马上就想到了那种木门。
这种院子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深凹下去的,顺着青石砖铺就的台阶走下去是前院,住着四户人家,然后是一段走廊,住着两户人家,接着就是我们住的中院,再往后又是一段走廊,是不住人的,然后是后院,再往后却需要往上爬几级石阶,是内地那种气味不佳的所在了。它旁边还有一座小土山包,记得上面有间土坯房,是加工羊皮的作坊,门口总是晒着几张羊皮,散发着一股腥臊气味。
我却喜欢往后山跑,一帮孩子喊打喊杀地拿着柴禾棍或通火条当枪,在土坡上滚来滚去。在后院和小土坡之间是堵黄土夯的小山墙,有一次我骑在上面不肯下来,是奶奶用手表哄着才把我抱下来。这些只是从老人们口中念叨的旧事了,在我而言,似乎从没有发生过。
七十年代的兰州,在我记事的时候,街上的汽车还不是很多,冬天结冰的时候,一帮孩子在马路沿子上抽着底上嵌着小圆钢珠的木陀螺,傻呵呵地笑着、叫着。院里孩子少的时候,会去街上逛,中山路算是靠近城中心的商业区,往东西各走大约三四百米就是十字路口,我们习惯叫“南关十字”和"西关十字",靠路北是国营的副食商场,爷爷工作的地方,他叫“大菜市”;路南边是兰州当时最大的百货大楼。路口还有两家我印象深刻的店,一个是专卖上海炸糕的饭铺,还有一家是我常光顾的副食品店。
一个在亲戚间广为流传的笑谈是,我小时候爱吃糖,奶奶那时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我想吃糖的时候,就找奶奶要钱,奶奶总是会给我一毛钱。那时的糖很便宜,是那种一分钱一块的黑焦糖,现在想想真是难吃,可当时却乐此不疲一天要去买一两次。奶奶有时不给,我就皱着眉头地围着她磨,奶奶通常会问,是不是又肚子疼了,我点头说是,她就会又拿出一毛钱给我买糖了。这一招屡试不爽,后来奶奶还跟我爸妈说起,看她那笑笑的样子,分明早就看穿了我这把戏。
经常去那家副食店还有一个原因,奶奶爱吃鸡蛋糕,我每次都是到那里去买。以前的店铺的门窗夜晚都是上门板的,在我印象里,那种门板总是涂了褐色或者绿色。在清冽的早晨,店员一块块地拆下来斜靠在墙边。一到晚上,街上路灯亮了,商店都上了门板,路上没有几个人,也没有什么人会聚在路边下棋、打扑克。夜晚,小孩子们还会找到新的玩趣,比如藏猫猫,院子很大,从前院追到后院,开心得很。
爷爷每顿饭都要喝两盅,在他那毛发稀疏的头上总戴着顶小白帽,穿着衬裤,佝偻着腰,一边看报纸一边乐滋滋地品着小酒。奶奶并不说话,捧着一大磁缸茶水呵呵笑着,坐在一边。我们在院里疯闹着,时不时,吵吵得声音太大时,爷爷会在屋里吼一嗓子,大家一哄而散地又跑到别的院里接着闹去了。
小时候,还没有电视,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大院里度过的。即便过去了几十年,我仍然怀念着那段什么都很贫乏,但精神却非常愉快的日子。那就是我童年中最值得记忆的一段了,甚至隔壁家的孩子的小名和他们的长相都还记得,在黑色或者灰色的背景里,几颗很小但十分耀眼的星星,这就是一切,其实幸福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