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镗花甲学吹打


厦门爱乐首届指挥大师班杂记(一)

阿  镗 

    2008年11月8-22日,厦门爱乐乐团主办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交响乐)指挥大师班。第一期主持人是当代同行公认的国际首席(交响乐)指挥教头Jorma Panula先生。第二期主持人是中国第一位女指挥家,厦门爱乐乐团创办人兼音乐总监郑小瑛教授。笔者有幸全程参与,所见所闻所得,极其珍贵,值得记下来,与朋友分享。

                               

       白发须生阿镗教授从郑小瑛手中接过了大师班结业证书

                   

                                    幕后推手

    凡事总有个起源。这次指挥大师班是怎么来的呢?

    郑小瑛教授为两期结业音乐会举办的学员座谈会兼记者招待会上,都说了同一件事:

「中国从未办过指挥大师班(后来才得知,广州曾办过迪图瓦指挥的大师班),我也没见过指挥大师班长什么样子。是傅人长指挥向我提议办的。四年前,他在欧洲工作时,就参加过Panula先生的指挥大师班,收获很多,当时他就向Panula先生建议,应到亚洲来办指挥大师班。刚好,前年厦门爱乐去欧洲演出,傅指挥在柏林见到Panula先生,便与他敲定了时间与合作细节。我们本来想在寒或暑假办,但Panula先生太忙,每年在全世界要主持十个指挥大师班,只有这个时间才有空档。

能办得成这次指挥大师班,我们首先要感谢傅人长指挥!」

Panula先生说,他主持大师班无数,这次的组织工作与教学效果,是历来最好的一次,乐团的配合与认真,也是最好的一次。这一点,傅指挥也功不可没。因为所有幕前幕后联络、沟通、安排,都是他在负责。

效果神奇

    短短一周,目睹学员从第一天双手发抖,连指挥棒都握不稳,到第二天有点样子,第三天有模有样,渐入佳境,到最后一天结业音乐会时,每位学员都信心十足,一副大指挥家的样子,指挥乐队演奏出高难度而美妙、感人的乐章,所有人都大呼: 神奇! 不可思议!

    请看两期结业音乐会的曲目表。

第一期(指导大师: Jorma Panula)

1、项奎昊(杭州)   贝多芬: 哀格蒙特序曲

2、卞思聪(上海)   德布曲: 牧神午后前奏曲

3、李轩宇(台湾)   约翰.史特劳斯: 蝙蝠序曲

4、朱林蕾(上海)   马勒: 第五交响乐第三乐章

5、张  橹(上海)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 舍赫拉查德第二乐章

6、李昊冉(北京)   布拉姆斯: 第三交响乐第一乐章

7、赵浩廷(北京)   贝多芬: 第五交响乐第一乐章

8、陈  克(北京)   贝多芬: 哀格蒙特序曲

9、高  嵩(厦门)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 舍赫拉查德第二乐章

10、Darko Butorac(加拿大)  约翰.史特劳斯: 蝙蝠序曲

 

第二期(指导大师: 郑小瑛)

1、赵浩廷(北京)   布拉姆斯: 第一交响乐第一乐章

2、李昊冉(北京)   布拉姆斯: 第二交响乐第二乐章

3、黄辅棠(台湾)   贝多芬: 第四交响乐第二乐章

4、陈  克(北京)   布拉姆斯: 第一交响乐第一乐章

5、高  嵩(厦门)   贝多芬: 第三交响乐第一乐章

6、刘  新(重庆)   柴科夫斯基: 第六交响乐第一乐章

7、孙  霁(吉林)   柴科夫斯基: 第六交响乐第二乐章

8、周  霞(广东)   贝多芬: 第四交响乐第二乐章

9、卞思聪(上海)   柏辽兹: 幻想交响乐第一乐章

10、金学祖(台湾)  柏辽兹: 幻想交响乐第二乐章

 

    郑小瑛教授说:「我教了五十年指挥,从来没有看过,在一周时间内,学生会有这样判若两人的巨大进步。这个经验,值得思考,总结。」

    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张橹说:「这一周的进步,抵得上我在学校课堂学两年。」我问他:「最大收获是什么?」他说:「更加热爱指挥。」

    问来自中央音乐学院的赵浩廷和陈克同一问题,他们不约而同地回答:「心理素质提升了。」我问:「什么意思?」他们答:「原先对自己没有信心。现在有信心了。」

    如此神奇的教学效果,是如何取得的? 广泛征询答案后,结论是:

一、        老师够好。当场提示、改进与课后看录像作讲评,结果是「药到病除」。

二、        有准备充分又全力配合的好乐队。每人每天有二十分钟直接指挥乐队,有彩排与演出,这样的机会与经验,在音乐学院四年都得不到。

三、        相互观摩、比较、竞争,把每个人的学习潜能,都激发到了极限。张橹说:「当我看到老师喜欢谁(的指挥),不喜谁(的指挥)时,顿时就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领悟到我应该怎么做。」

所有学员,无一例外,都说:「这次来对了!下次再办大师班,我现在就报名。」

三个秘密

    Panula先生上课,话说得不多。他喜欢用动作代替说话。

例如,某曲某处,音与音之间他认为应该分开,但学员却处理成连,他用一个「剪刀」手势,学员与乐队就会马上改连为分。

又如,来自中央音乐学院的李昊冉,刚开始指挥布拉姆斯第三交响乐第一乐章时,有不规范的多余怪动作。他只说了一句:「like wash and hang up. no!」(像洗衣服、挂衣服。不好!)然后就夸张地做一个洗衣服、挂衣服的动作,让李昊冉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迅速改进,在演出时表现甚佳,与原先判若两人。

Panula先生特别喜欢精简。他一再强调:「动作要少,要小!」「用手说话! 不要用嘴巴!」「不要干扰乐队!」「脚别乱动!」「去掉多余的东西!」

他坐在乐队前排正中央,仰视正在指挥的学员,手上没有乐谱,却随时告诉学员,某小节有错误,某处要给某乐器进入提示,从某处再来一遍……。有时觉得学员做得不对,只用一个简单手势暗示一下,乐队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这种罕见本事,让所有学员都见识到,什么叫做「熟悉乐谱」,什么叫做「指挥功力」。

Panula先生最不喜欢的东西有两样。一是动作像跳舞,乱动一气。二是模仿指挥名家的动作。他说:「我当指挥比赛评委,一见到参赛者动作模仿某个指挥名家,只要两秒钟,我就判他出局。」

结业音乐会前的记者会上,有记者问Panula先生:「您培养出那么多成功指挥家,有何秘密?」他用很小声,很神秘的语气说:「我把我的三个秘密告诉您: 第一,研读总谱。第二,研读总谱。第三,研读总谱。」

他幽默的回答与表情,引发全场大笑。大笑之余,每位学员都从他的言教身教中,看到自己的不足,领悟到今后的努力方向。

洋人同学

    第一期学员中,有位名叫Darko Butorac的加拿大人。他已经是美国某乐团的音乐总监,具有相当丰富的指挥实践经验。他曾在不同国家,上过Panula先生的多次大师班课。这次知道Panula先生在中国开大师班,便不远万里,又来当学生。

    Darko本事高强,却很友善。我遇到任何指挥上的难题、疑惑,一问他,都会得到明确答案。

    记得与他有过如下问、答:

    问:「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第四乐章的开头,应打合拍还是分拍?」

    答:「分拍。极快的分拍。」

    问:「这里乐队在第三拍进入。重音要在第一拍给还是第二拍给?」

    答:「第二拍。」

 

    问:「您指挥的蝙蝠序曲,音乐处理跟我所听过的所有大师,包括Carlos Kleiber在内,都完全不一样,很有自己的特色,也很美,请问是如何做到的?」

    答:「我指挥过这部歌剧演出。我的处理不模仿任何一位先辈大师,直接从剧中的角色出发。序曲中的每一段音乐,我都会看到剧中的某个角色,或联想到某个剧情。」

 

    问:「这次大师班,跟您以前参加过的大师班,有何不同之处?」

    答:「乐队又棒又合作,能做出指挥的任何要求。一般乐队都不愿意为学生上课演奏,不是懒洋洋,就是能力不足。从来未遇到过程度这样好,又从头至尾都全力以赴的乐队。」

 

    问:「这次最大收获是什么?」

    答:「一是熟悉了多首曲目(不同风格、不同作者的十曲)。二是脚不再乱动。」

 

    根据大师班的章程,结业音乐会后,由乐队队员投票,选出一位大家最喜欢的指挥。结果,Darko获得最高票。当郑小瑛教授把奖状颁发给他,并宣布他将获邀请,明年来客席指挥厦门爱乐开一场音乐会时,他笑得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附加价值

    临出发前,我向Panula先生的入室弟子,台南奇美交响乐团前任音乐总监吕景民老师请教一堆有关问题。吕老师告诉我,参加这种大师班,有个很大附加价值,就是同门、同学之间的互学、互教。

    除了向Darko请教获益之外,我从多位年轻学员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

    例如,前文提到的张橹。他有一段话给我很大启发:「指挥家的头,就像一个国家的皇帝,不能随便乱动,要保持冷静,随时判断外界发生了什么情况,作出正确反应。」这刚好与Panula先生「只用手指挥! 别说话! 别摇头幌脑」之要求相吻合。这也让我反省自己过去的指挥动作,常常有头部乱动的情形。须力戒之。

    又例如,来自上海音乐学院的卞思聪,两期结业音乐会,指挥曲目分别是德布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与柏辽士的「幻想交响乐」第一乐章。这两曲都难度非常大。可是,这位年轻同行却举重若轻,两曲都指挥得轻松自如,音乐潇洒、漂亮。更不可思议是他并非每天都死「抠」这两曲,而是每天换一首甚至两首上课曲目。两期下来,他共学、练了十五首作品! 我问他:「你怎么这样厉害,什么难曲都『吃』得下来?」他说:「很多曲目都是以前在课堂学过,但没有机会指挥乐队。这次出来之前,我的老师陈正哲教授交待,一定要多学几曲,最好是每天换一曲。我只是听从老师教导而已。」

    像张橹、卞思聪这样优秀的同学、同门,那怕是见一见,聊一聊,都会受到很大剌激与启示。单是交到这样的同道朋友,所付学费,所花时间,就已经值得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