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次见识猫科动物脚印
我在去黑熊谷返回的路上,拍到了猫科动物的脚印。显然它在我们前面跑走,速度极快,想像它弓弹而起的身姿在雪地上飞跑,脚着地陷入极深,抬脚时掀起脚印后面的雪,划出两条长的沟痕。脚印恰如陕西镇坪县周正龙用模子盖出的模样,唯小了一号。我很兴奋地将猫科动物的脚印拍下来,主要它是新鲜的,它不会是豹子,更不会是老虎,可能就是一只豹猫。两个脚印,右脚印清晰,左脚印上有一块被脚带落的雪充填,看不真切了。
我将这张猫科脚印的照片贴到天涯网闲闲书话论坛上,那里玩的多为文科生,心里想让他们惊奇一下,却招来一位真正的猫科动物研究者――北京师大冯利民博士。冯博士先发一个短信给我,问我是否古清生,我回他一个字;是。然后,他要我的QQ号,我们互加好友,在网上聊起来。冯博士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他研究猫科动,对脚印很感兴趣,问我能不能提供进一步的情况。我说能呵,但也没有什么情况。
他问我,脚印有多大?什么不放参照物?我说,可以肯定,脚印不是豹子,也不是老虎,我拍它来哄网友玩,没多大意义。但是,冯博士仍然感兴趣,他说也可能是一只金猫。看脚印的气势,与家猫大不相同。我知道,黑熊谷没有家猫,家猫到了这儿,一定会成了谁的口粮。冯博士接下来一直感叹,说我没有带上尺子测量脚印的大小,这使得脚印的学术价值大减。
我只好解嘲说,当时就断定它没有价值呢,不然,在没有尺子的情况下,我在它边上踩上一个自己的脚印,也是一个参照系。冯博士在野外拍过两次老虎,他是一个找虎十分真切的人,他希望能找到华南虎,再努力将虎群繁育起来。我呢,徒有一颗找老虎的心,却没有那个奢望,初冬的时候,约过杨敬元所长,去他的家乡老君山找老虎,他这段时间忙得像一头饿狼,东奔西突,或许这个冬天都无法成行。
冯博士开始判断,他说神农架可能没有虎了。我则坚持说,神农架可能有虎,因为90年代后期保护区仍有人在老君山看到过虎。至于金钱豹,小老杨在千家坪跟踪金丝猴的时候便看过,一头金钱豹吃掉一只金丝猴,金丝猴被吃得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皮,旁边留下几只豹子带血的脚印。冯博士又问我,神农架蹄类动物的脚印多不多?我说,蹄类的脚印多呢,苏门羚、斑羚的脚印都有。他认为,这两种蹄类动物结群的机会少,或无法为老虎提供食源,没有大型草食动物做食源,老虎无法生存下来。我蓦然的心里一动,这是真正的行家,打听一个地方有没有老虎,先问蹄类的大型草食动物多否,而要调查蹄类动物多不多,却是比漫山寻虎来得容易。尤其是向他人打听,如向我这样的非专业调查人员打听,在下雪的冬天里,了解蹄类动物多不多,确不是难事。
冯博士的逻辑便是:没有为数众多的大型草食动物,那就没有老虎存在,老虎是食物链的顶端,通俗地说它是屋顶,可是没有屋基和墙,屋顶的存在纯属荒廖。我记得有一年去浙江,遇到一位草根起家的企业家,他跟我说,我们浙江省很富你信不信?你到农村去看农民的房子就知道了,你不要看有些省公布的数字。确实,中国农民占人口的大多数,农民不富,你说国家富了,打死我也不相信。冯博士是一个非常通专业的人,通常非专业人士喜欢直通通问我:见到老虎没有?神农架有没有老虎?这颇令我难以回答。只有含糊得特别地回答:那老虎未必坐等我来?我走得多么慢啊。
实际上,我一直相信神农架有老虎。如果神农架都没有老虎,我真的要彻底失望了。但是,据我的了解,神农架发生老虎吃人的事情,离今已经有40年之久了,我老实地跟冯博士这么说。那个地点,在新华乡,离我现在呆的位置有百多公里,在新华乡猫儿冠村。神农架著名的打虎英雄陈传香,便也是出生在那边。陈传香打虎救人的事迹,曾经轰动中国,当年军委奖励她一支步枪。我在新华乡水电站,遇到过陈传香女儿的同学,他们说,在学校里,大家喜欢去问陈传香的女儿,说,你妈妈真正的打过虎吗?这位打虎英雄的女儿,非常不喜欢别人这样问她,会扭过头去,匆匆地走掉。也许,事过境迁,现在是老虎绝迹的时代,心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冯博士说,中国虎的绝迹,非常让人痛苦。我理解他的内心想法,一个研究猫科动物的博士,他的痛苦会尤其强烈。在野生动物生态链中,虎在中国是生态链的顶端,虎的消失,意味着生态链的崩溃。对此,我一样的痛苦。因此,我们都不用再往深里说,我们明白这种情况非常不妙。它意味着自然生态的退化。
我陆续地将我知道神农架虎的情况告诉给冯博士。在神农架的老君山,那个地方大家相信有老虎。我的朋友大老杨的家乡就在老君山那边,他也是我的熟人里面,唯一在野外遇到过老虎的人。他说那是20年前,他们一行七人去山中挖药,突然发现一头老虎从前面走过来。七个人吓得浑身发抖,挤成一排,老虎则视他们为无物,悠悠然从他们面前走过,仿佛检阅一个仪仗队。老虎的威仪,无兽可比,它不会在遇到敌人时吓跑。小老杨则这样告诉我,老虎输不起,它也不会见人逃跑,所以遇老虎时,人得赶快逃掉。
大老杨猎人出身,他给我说过无数的奇异的打猎故事。但是,有一个故事令我产生疑虑,大老杨说老君山上有驴头狼,驴头狼身的动物。那次我们跟植物分类学家张代贵一起去老君山调查植物,大老杨说,他村里的余焱方上山割漆,遇到驴头狼,手中只有一把割漆刀,吓得飞快往村子的方向跑,驴头狼追了他10多里路。余焱方回家便卧床不起,一个月后告别人世,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听了这故事,脑海里出现一个驴头狼身的怪物……但是,它为什么追了10多里路,却没有追上余焱方呢?这是一个重大可疑点。因此,冯博士说,这种传说挺有趣。
我无法解开这中间的谜,山民们总是能制造各种传说,它的实际效果,对于生态保护,却挺有作用,据说山民再很少去有驴头狼出没的山上。也是在那一次,我跟大队伍分开了,我去找到一丛十分珍贵的紫斑杓兰,拍下来了。那里的天葱也十分多,天葱炒土鸡蛋,在神农架也算极品菜,我吃过,却从没有看到高山草甸上有这么多天葱。还有藜芦,也特别多。在老君山的高山草甸上,巨大的不规则的漫坡,充满了神秘的异象,山雾起起落落,我感觉总象有什么动物会踏雾而来。拍完紫斑杓兰,大雾弥漫,忽然笼罩了整个老君山,能见度不到两米。我吃了一惊,这时候高喊也没有用,在浓雾中声音的传递能力十分的弱。
我拔出随身带的美国丛林军刀,劈开一棵藜芦,据说藜芦有毒,沾了它的毒汁,可以跟野生动物格斗,实际这时候脑子里就冒出了驴头狼,它挥之不去。我寻找着下山的路,一路疾走,并在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摔坏了我的DV。回想老君山的事情,我希望冯博士能来神农架考察老虎,我的理由为,神农架有一个螺圈套,那里从古至今没有人能穿越,它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冯博士说,很想有机会来神农架。这之间,也谈到了梅花鹿和白化动物,冯博士认为,四川有梅花鹿分布,神农架也应该是梅花鹿分布地带。但是,我告诉他,神农架的梅花鹿为人工驯养再放生的,已经繁育成好大的种群。冯博士问了分布情况,我也奇怪,梅花鹿分布的面积为什么那么广?我在观音洞、老道山、黑熊谷都听过它的叫声,在辽望塔和板壁岩,则经常有它们的身影出现。梅花鹿是老虎的食物,冯博士认为,梅花鹿分布广,对老虎的存在有意义。
也许,多年不见老虎现身,神农架人的顺口溜为:一猪二熊三老虎。三大兽中之王,老虎排列第三。我问他们为何这样排列,也没有人给我讲清。我猜想野猪对人的侵害可能排列第一,熊第二,第三的老虎,可能因为它传说中的威仪。
我在神农架第一次看得真切的猫科动物的脚印,还在2006年冬天,那年我第一次住到神农架自然保护区大龙潭,这是60年代伐木人居住的土石屋,门窗破败,居然都没有门栓。我住的屋子,从里到外有三重门,都没有门栓,刚去时,只好用椅子抵住门,金丝猴考察队的人对没有门栓无所谓。我初到达,头三天都无法入睡,那摇摇欲坠的玻璃窗就让我心神不安,我老想着那里几时会出现一对绿荧荧的眼睛,还有獠牙。
我想坦白一点,到达大龙潭的第一天,发现上厕所要出门走50多米路,晚上一个人去上厕,在这里可是不比城市,也不比外面的山里。我到了下午就开始不喝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恐惧感消失了,我有一个简单的逻辑,如果有猛兽来袭击,这么多年了,它们应该袭击过科考队的人了。他们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然而,一个大雪的早晨起来,推开大门一看,在林林总总的蹄印中间,有两行猫科动物的脚印分布在中间。蹄类动物脚印每天早晨都能在门口雪地上看到,梅花鹿和羚羊,在大雪天到这里来吃扔掉的菜帮子,或者避寒,有人的地方么,没有猛兽。猫科动物的脚印出现,却新奇得很,大老杨还循着脚印来到巴山冷杉树冠下,说,你们看,那畜牲还在这里睡过觉,这里的雪都睡化了。的确,那里有一个兽形的身印,印在雪地里,十分醒目,仿佛是一头大型猫科动物睡了一夜且是离去不久的。
入夜,我又紧张了,那时候雪下得很大,天地间仿佛被冻住了,宁静得只有林间偶尔发出的嚓嚓声,雪压断树枝及动物触碰枝丫的声音。那时候,我在半夜里起来上厕所,手里拿着电筒、丛林军刀,后来考虑一下,还拿着照相机。我考虑照相机的闪光灯突然闪光,会让野兽在瞬间失明,不过,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在宁静的黑暗如漆的原始森林之夜,我心情紧张却又充满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