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军事学说
中国古代的军事学说是博大精深的,它引起世界学术研究及军事家们高度重视,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之所以如此,我以为原因有二:其一,是中国古代的军事学说,从其开始形成之时,就是在中国古典哲学思想理论的指导下形成的,因此它就具有了博大精深的辨证思维特点,具有了强大的生命力。其二,中国古代的军事学说,也同中医学理论一样,较少受到中国哲学思想历史嬗变的影响。
那么,或许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伦理道德、政治、法律等方面的思想理理论,无不受到因社会变革而引起的哲学思想嬗变的影响,而发生了历史性的巨大变化,而军事学说、医学理论就可以不受、或者少受影响呢?
中国古代的军事学说、医学理论之所以较少受到哲学嬗变的影响,是因为,第一,军事与医学一样,它有着自己相对独立的实践范围,与其它思想理论因素不相互纠缠。第二,这两者的实践不象社会政治生活那样,很难在短期内有明显的社会效果显现,而是其理论是否切合实际,不但能够很快地显现出来,而且都是以很多人的生命为代价的。这种情况正好又证明了一个哲学理论命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概括起来,中国的古代军事学说,具有以下几个方面很重的特点,然而,却常为世人所忽视:
第一,论以天、地、人、时
中国古典道学理论是天道、地道、人道、时变,四维一絷的哲学理论,这就是决定了中国古典哲学具有博大精深特点的重要原因之一。以中国古典哲学理论为指导而形成的军事思想,也就理所当然地体现出了这个博大精深的特点。
所谓天道与时变,一般是以“天时”为表述用语。体现在军事学说方面,就是讲战争中,必须充分考虑到一年四季的风、雨、雪、雾、严寒与酷暑等自然条件对具体战争的客观影响。审知顺逆而预做准备。由此,也就提出了一个好的军事家,必须具有天文、气象方面知识的问题;所谓地道,一般在哲理应用之中,多以“地利”而言之。这就是要求指挥作战者,要熟知战场、道路、关隘、山峰、河流、林木、湖泽等各种具体的自然地形、地物,给战争带来的正、副两方面影响。以在战前进行中对敌我双方在这一方面的利弊考虑,以及如何采取变不利为有利的措施等。所以,这就又提出了军事家需要有一定的地理知识的问题;所谓人道,在军事思想中的应用,就是要充分考虑到人民、军士的衣、食、住、行,以及人心向背、士气高低等诸方面在战争中的客观影响。所以,凡是一个好的军事家,他应该就是卓越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不然,只知情况而不能用综合性的研究方法进行考虑,理论联系实际地变通应用诸种客观条件,那就难以作到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所以,轩辕黄帝言及战争,就强调要“上知天时,下知地利,中知人事,善阴阳之为用”①,“天有死生之时,国有死生之政。因天之生,也以养生,谓之文;因天之杀,也以伐死,谓之武。”②这也可以看作军事理论上的一个纲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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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黄帝经·十六经·前道》。
② 《黄帝经·经法·君正》。
论述。唯其如此,《握奇经》、《六韬》、《司马法》、《孙子》、《孙膑兵法》等中国古代军事理论著作,莫不强调天、地、人、时四个方面因素的综合性考虑与应用。例如:
《握奇经》首论天、地、风、云,以定阵法;
《六韬》言“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指出“圣人之在天地间也”,治国用兵,不可不察;
《孙子》更强调用兵之道,首在以道治民,突出人的因素之重。次论天地。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第二,用以《易》经八卦
夏以来,为了维护家天下的独裁统治,统治者们以神道设教之法愚民,由此而占卜兴起。至商末周初,更将传播道学的经典《易》书卦画亦用为占卜工具,自《周礼》规定三《易》为卜筮用书后,世人便以为《易》经为卜筮用书,信而不疑。然而,却独在中国古代形成的军事思想中,不讲占卜,不论鬼神,而将天道、地道、人道、时变四个方面,用为军事思相的体系构成,而作为其唯物、辨证、求实、科学决策的理论保证,甚至历代著名军事家还多用八卦排列中的“天地定位,风雷相薄,水火相射,山泽通气”哲理以布军阵,用之以实战。对于此种独特的布阵形式,或名之曰“八卦阵”,或称之为“八阵法”,也有的命之为“八阵图”。这种兵阵布局,因其阵容可变,神鬼莫测,阵战变化之中疾如狂风,暴似雷霆,往往会收到以奇制胜的重大战果。由此,“八卦阵”、“八阵图”,遂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例如:
黄帝战蚩尤于涿鹿之野中,就曾以八卦阵封锁山谷,置蚩尤于死地,后世史家称灵山河谷曰“凶黎之谷”,命蚩尤屯兵以战之城为“凶黎土丘”。黄帝布八卦阵的地方,后世村名居民便依八卦阵遗址而称“八卦”,它在黄帝城、蚩尤城遗址东北约六公里,原属涿鹿县矾山镇所辖,后划归怀来县李官营乡。
传为风后所撰的《握奇经》,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经曰: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点出主帅居于八阵中央“太极”之位,以掌握和指挥八阵之军,战时随指挥而行变化的总则。此后,就依八阵之法一一而行论述。
《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载:“亮性长于巧思……推演兵法,作八阵图”用于战争……
若依俗传,《易》经八卦是用于卜筮的,打仗作真枪真刀的厮杀,何以倒用开了八卦以摆阵而战?中国人对此则很少见有思索与讨论了!
第三,声明:治国、用兵,正奇不同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是中国古典哲学一个恒久不已的命题。李耳虽贩卖愚民理论,但在这一点上,他还没有进行歪曲。
为什么要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呢?这是因两者之间的目的不同,性质不同,所以就决定了其方法的不同:
治理国家,要讲明民以治,要把政策、法令、目的、理论根据都要告诉黎民百姓,使大家都知道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道理是甚么,一切心里都明明白白。为了使黎民百姓明白,还要进行大量的宣传教化,这就是明民而治。而用兵作战,目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消灭敌人,所以是不能把作战目的、任务、方法、时间等告诉敌人让其有准备、有对策的。因此,就要做好保守秘密,不仅要对敌人严格保守军事秘密,有时为了防止在重大军事行动之前泄密,甚至在自己一方,也要严格控制知情范围。
治理国家,是运用政策、法令、规章制度、管理等一切手段调整各种关系,如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生产与消费、公益与私利、消费与积累的关系等等,使其保持阴阳相对平衡,因而具有生命力。所以,一切政策、法律、措施等就讲公平、公正。也就是要“以正治国”。而用兵作战,则不是要保持敌我双方力量的平衡,而恰恰是要打破敌我力量的平衡,最大限度地消灭敌人,吃掉对方,变二为一,变偶为奇。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虽然中国古代的军事著作中表述用语并不完全一致,但其在理论本质上则是一致的。如:
《握奇经》不仅在开篇就解释了为什么命其经为“握奇”的问题,而且还讲:“治兵以信,求圣(胜)以奇”。这就是说明,治兵与治国之理同,用兵与治国之理异。
《六韬·文韬·兵道》曰:“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黄帝曰:‘一者,阶与道,几与神,用之在于机(奇),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故圣王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此语中的“一”,就指得是“奇”。“奇”,就是要能够作到“独往独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神鬼难测,充满玄机。
《孙子·计篇》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种说法,与《黄帝经》关于“战示不敢,能示不能”之论完全一致。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个观点是从中国自有哲学思想理论起,一直至春秋之际,《易》经、《黄帝经》、《握奇经》、《六韬》、《管子》、《道德经》、《论语》、《孙子》等古籍一致论述过的。这个理论如果不明,或者颠倒而用,就会给国家造成重大祸患。
但是,古往今来,就偏是有人不知此理。如宋襄公提弱兵而伐强楚,楚军欺宋军之弱,白日渡河,犯了兵家大忌。公子目夷见楚军渡河过半,建议宋襄公抓住这敌人送给的良机,立即挥兵出战以获大胜。谁知宋襄公指着自己所打的“仁义”大旗说,乘人家渡河首尾难顾之时出击,岂不是不仁义了么?结果宋襄公丧失良机吃了败仗。宋襄公错误地搬用治国道理于战争,对敌人讲仁义,打败仗,留下个千古笑柄;同样,执政治国,不讲明民而搞暗箱操作,不讲以正治国的道理,而讲“造反”、“夺权”之理,同样也会将国家弄个一塌糊涂!“四人帮”高唱“造反有理”,大搞“夺权”斗争,不也是一例么?
第四,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中华民族,自古爱好和平,反对战争,一直没有放弃对于“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孜孜追求。但是,从古自今也不敢忘记富国强兵,以保国家安宁。这个道理,在中国的军事著中是一脉相承的,这也是一种辨证思维方法。例如:
《黄帝经·经法·亡论》中说:“守国而恃其地险者削,用国而恃其强者弱。兴兵失理,所伐不当,天降二殃:逆节不成,是谓失天;逆节果成,天将不盈其命,而重其刑。”这是反对以强凌弱,发动不义之战的论述。认为不义之战,不胜是符合了自然规律的,合该是如此,因为“所伐不当”就为不义,不义就不得人心;如果侥幸取胜,也还会因狂傲招致祸患。而在《称经》等篇,则又告诫人们,要居安思危,见微知著,振兵以防战乱发生:“亡国之祸,莫大于乱。安乐必戒,无行所悔……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将成江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而要战而胜之,则必须常备不懈,以法强兵,“兵不法天,兵不可动;兵不法地,兵不可措;刑法不入,兵不可成”,一定要作到战则必胜,攻则必克。
《握奇经》在谈了如何治军、强兵、取胜之道后,就又提出了警告:“夫乐杀人者,不得志于天下。圣人之言,以戒来者。”
《司马法·仁本》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尉缭子·兵令》谓:“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暴乱,本仁义焉。”正因为如此,《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中国的军事学研究著作之中,其内容是极其丰富的,诸如对战争性质、胜负条件、知己知彼的指挥原则、各种不同条件下的具体作战方法、以及将帅修养、治军方略等等,因为,这些不为本书写作重点,故此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