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植物:菱


菱角有脐眼,水为其母。写《江南词典》的邹汉明兄,久居水乡浙江嘉兴,有得天独厚的南湖为底气,“菱”当仁不让占其一席。我感兴趣的是南湖水的可爱,居然产一种没有角的“元宝菱”,想必圆头圆脑的,甚是讨人喜欢。在我家乡,菱可能是被水宠坏了,学了点螃蟹的傲气,它还说“鸡头吾弟藕吾兄”,兄弟仨就老大看起来温和些,略显水的柔情。

 

家乡没有大面积的湖,村东村西倒也布满大大小小的池塘。房客之一的菱,纤细茎蔓长约数尺,伸入水底泥中,叶柄中部膨大成气囊,使叶片能浮于水面,浮叶聚于短茎上相互镶嵌成盘状,俗称菱盘,沉于水中的叶狭长为线状。菱盘绿叶子,茎为紫红色,开白色或黄色小花,一到夏日,密匝匝地覆盖在水面。午后钓鱼,分明看见鱼嘴在菱叶间拱呀拱地一张一合,提着根鱼杆却无从下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间隙让鱼饵慢慢沉下去,浮子拖动时一甩就钩在菱藤上,若甩时用力大些会钩到头顶的柳枝上,很是讨厌。

 

待到秋日,就不再讨厌菱盘了。夏末初秋开的花向下弯曲,没入水中,会长成果实。拎起菱盘翻看,挂满了青色、红色或紫色的菱角,水灵灵的,剥开一枚,牙齿轻轻一咬,清香甘甜的汁水便在唇齿间流转。“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白居易写《采菱歌》时,大概看见的仅为青菱一种。

 

家乡的菱,有红菱和青菱两种。红菱果皮水红色,肩角细长平伸,腰角中长略向下斜伸;青菱果皮绿白色,肩部高隆,肩角粗大平伸,腰角略向下弯。这两种菱嫩时用大拇指指甲往腰角一掐,菱壳很容易就剥开了,白嫩圆润的菱肉霎时露出了水之灵气的真面目,瞧上一眼就怪馋人的;随着处暑、秋分等节气的推移,剥菱壳就费劲了,掰掉尖尖的菱角,用牙齿咬开,菱肉也不再那么脆甜、汁多;再老的时候,只能摘下来煮熟吃,大人还能用牙齿和手剥食其肉,小孩就得借助刀之类的工具,把它一劈两半才能吃到肉,有时还被坚硬的角刺划破嘴唇,上学路上抓一把放裤兜,边走边被它扎得痒痒的。

 

家乡的池塘一般都有村里人承包养鱼,种植菱更像副业的副业。也有些沟、塘没人愿意承包,除了用来取水为临近的庄稼地浇灌外,基本无人问津,村里人一般喊这样的池塘为野沟。这样的池塘也有菱盘,数量不多,结的菱角也为青色但个头小,不知道什么品种,我们喊它野菱。嫩时也不如红菱青菱口感好,倒是老了煮熟后,吃起来比红菱青菱香,只是四角的尖刺更难对付了。没人摘的菱角熟透后沉于水底,我们这些爱蓬浴的小孩老是在踩河蚌时被它扎破脚。我翻了些资料,想找找野菱的名字。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载“芰,今人但言菱芰,诸解草木书亦不分别,惟王安贫《武陵记》言:四角三角日芰,两角日菱。今苏州折腰菱多两角”,看来唐人已不怎么分别菱和芰了。苏州的王稼句先生在《姑苏食话》中说,民间对菱还是有一些特别的称呼,凡角为两而小者,称为沙角菱;角圆者称为圆角菱,也称和尚菱;四角而野生者,称为刺菱。依我看,书中所说的分别是苏州的腰菱、南湖的元宝菱,至于刺菱则更像我眼中的野菱。“两角而弯者为菱,四角而芒者为芰。吾地小青菱,被水而生,味甘美,熟之可代飧饭。其花鲜白幽香,与藏蓼同时,正所谓芰也”,明人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记吴江的小青菱时用“四角而芒者为芰”颇为形象,那么野菱的学名大概为芰,我们不妨喊其俗名小青菱,“野菱”这名字喊起来有点无出处的味道。

 

可以肯定,菱与长江下游太湖地区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明人江盈科在《缘箩山人集》讲了个故事,说北方人生来不认识菱角。有个北方人到南方来当官,为了让他尝尝南方的特产,南方人在酒席上准备了菱角,那人连角壳一起放进嘴里。有人就告诉他吃菱角必须去掉壳。那人为掩饰丑态说他不是不知道,连壳一起吃,是要用来清热解毒。有人又问他北方也有这种东西吗?他回答说前山后山什么地方都有。菱角生长于水中却说是在土里生长,看来北方还真没有这种水生植物。我读这故事倒没有笑话这北方人捉襟见肘的窘样,想想带刺的菱角连壳放嘴里嚼,这人也挺不容易的。那些招呼客人的人真不懂待客之道,为何不把菱肉、莲藕、鸡头米炒在一起,一盘“荷塘小炒”可品三味,吃起来也不费事。

 

又想起儿时对菱角的期盼,小花刚开,就要把够得着的菱盘时不时地拎起来看看,过几天再看看,直到小菱角结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摘了。待到菱角成熟,催命鬼似的劲啊,大人们劳作回来只能扛起洗澡用的长圆型木盆,以手代桨。他们身体向水中倾斜,盆也倾斜,看起来要倾翻的样子,双手却可边娴熟地上下翻动菱蔓采摘着一只只菱角边拉动菱蔓缓缓而行,夕阳下水波荡漾,小孩子的口水咽了又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