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生 童 年
童年,总是天真的,纯洁的。但是,并不是天真得无思。纯洁得无知。
童年,本来就是一个求知、奋进的阶段。
啊!
我的童年……
一
这一夜,我想得很多,想到了我家神龛上那尊观音,据爸爸妈姆讲,它法力无边。我很怕它,特别是我一个人在家或者夜间醒来时。只有这一夜,愚然我一个人醒着,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喊醒爸爸或者叫醒姆妈。因为,我只想到天明,我就有很多很多的同学,就不怕了。以后,我会请他们来求这个神通广大的观音菩萨。想到我家路边的大攀枝花树,这棵树,谁也不知它有多少年了,它覆盖到了我家房屋,它太大了。冬末至春的四个月之内,满树都是红红的花,把天也映红了。夏秋季,、在它的下面乘凉、听故事、玩游戏是再好不过的了。听说在这期间,神仙也会来这里的,如果遇上了好人就会有好报,坏人就会受惩罚。只有到了深冬,它的叶子才落尽,但是,枝上已长出绿莹莹的花骨朵来。我想得最多的是李爷爷。他会弹琴,边弹边唱,只是那词儿不太好听。对了,他的故事特别多,昨天,他还给我说了个孔圣人,那个人,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李爷爷说他不是神,是人,是圣人。“什么叫圣人?”他回答我,“跟神差不多,是教人识字认理的。”“那你为什么不识字呢?”“我没有拜过孔圣人。”他告诉我,每一个读书人都要拜他求他保佑,才能考上状元。解放前,我们这里只有黄三拜过孔圣人,说我一进学校就要拜他。每一个进学堂的人都必须要拜他。我就要拜他了,他是什么样子呢?像菩萨那样凶吗?我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地躺了一夜。当爸爸给我那件我早就想穿的中山装,换下常穿的八颗布纽扣衣服,前后左右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变样了。变得跟那些“洋”学生一样了。我高兴地正要跑出去,让所有的人看看,我是真正的学生了。爸爸一把拉住我,给我戴上了套住我命的项圈。
爸爸拉住我的手,我跳着到了堂屋。大门紧关着,神龛上的两支大红蜡烛亮着,香烟缭绕。
妈妈跪在神案下烧钱纸,口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保佑我儿学习好,成个好学生,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保佑我儿中个状元……”每念了停一次,就站起来敲几下磐。
爸爸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低着头说:“穷人翻身,全靠菩萨,全靠共产党、毛主席,我儿上学,求菩萨保佑将来得个状元。”又是深深一揖。
轮到我磕头,也是一连三个,这是家常便饭的事,过去磕头,我总是不敢看观世音,我总是很怕它的。但是,今天,我定定盯着它,我要求它保佑我在学校里有很多很多的同学跟我成为好朋友,我要和他们一起玩游戏,我要和他们看很多很多的书,还有,还有我也要像李爷爷一样会讲故事,在大攀枝花树下讲给小伙伴们听,讲给大家听,讲我们学校的故事……
爸爸说,“青青,托菩萨的福,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一定能得状元,保佑我家青青得了状元,,一定给菩萨再塑金身。”
我磕完后,爸爸双手把包好的木板朝头上一举,跪下去,转身对着站起来的我。
我急忙也跪下去。
爸爸把木板伸向我,我双手接在手里,高高地举起又磕了一个头。
大门打开了,整个堂屋顿时明了起来。
我冲出门去,就见李爷爷抱着心爱的月琴坐在攀枝花凸起的粗大根块上,我喊了一声李爷爷,围着他转着大喊,“我要上学了,我要上学了。”我围着大树转,对田野喊,“我要上学了,你们知道吗?”
李爷爷高兴地连声答:“知道,知道,青青是孔圣人的学生了。”他硬塞给我两个鸡蛋,“祝青青双喜临门,将来得个状元,讨宰相的姑娘。”
爸爸连声说:“谢谢李爷爷的封正。”
李爷爷更加高兴了:“青青,你李爷爷高兴今天是专来送你的,不说冲,你问问你爸爸,黄大地主的老三儿子就是我送去的,现在怎样,听说在大地方当了大官呢。那时候,我还不会弹月琴,只是给他顺口编了一支歌:月亮出来月亮青,黄三进学朝圣人,只学包公侧世美,不学歹毒丧良心。怎么样?真真是应了吧,他家偌大的家业,枪毙的枪毙,逃亡的逃亡,单单剩他一个,还在大地方当了大宫。你呀,配上这月琴来送,将来一定比黄三还行,保证你当个状元。你知道吗?得了状元,可是要打马游三街的,到那时候,别忘了你李爷爷就行。”
我说:“李爷爷给我弹嘛,给我弹嘛。”
平时,不论谁要弹他的月琴,他都会很心痛地递给人家,当大家不会弹时,他马上要回去,弹上一曲《螃蟹歌》、《赌钱歌》、《哥探妹》什么的,但是,不论行么歌从他嘴里出来,都带上了几分莲花落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曲调,乡下虽然就近在县城边的农村,公然附近就找不出一个来。这时,他就会很老资格地说:“要学这是很难的,学到跟我一样能边弹边唱,那就更不容易了。”但是,我从来没见一个人跟他学过,我倒是很想学,就是连月琴也抱不过来,只会噗冬噗冬地乱划拉,学了很久,连多、来、咪、发都不会。后来,被妈妈发现了,姆妈不让我学,说:“学李爷爷的月琴,以后要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知道那就是叫花子。所以,我不知道学不会不学呢,还是怕当叫花子,反正我没有跟他学,只是有时高兴,拿过来噗冬噗冬地划拉几下。但是,李爷爷唱的歌,我都学会了。
这时,李爷爷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不行,你是孔圣人的学生了,以后要吹萧弹琴,都要沐浴烧香,你是要成状元的,不能弹我的月琴,弹了就当不成状元。等你得了状元,别看不起李爷爷,让我给你鸣锣开道,别像黄三一样当了大宫,回都不回来看看乡亲们。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他怕乡亲们像对他爹一样,其实,现在是太平世界,谁还敢株连九族,再说,他还是个大官,谁会动他一功?他只没有做过坏事。说到天,说到地,青青,你一定要好好学,将来得个状元,比那当大官的黄三强。一定比他强。”
真扫兴,月琴没有划拉成,又是什么状元,状元是什么东西呢?肯定是个好东西,要不然爸爸妈妈要我得状元,连李爷爷也要我得状元,而且,还求菩萨,李爷爷还给我求了孔圣人,可能是菩萨和孔圣人同时管着状元这个东西吧,他们想给谁就给谁。我不知谁最灵,要是像拾稻谷、拾麦穗一样拾得着就好了,我拾了送给李爷爷、爸爸、妈妈和我的小伙伴们,我只留一个最小的。
李爷爷边走边弹边唱,今天弹唱的几乎全是《妹送郎》,可是妹妹被他改成了老人,哥哥被他改成了青青。爸爸这个从来没有唱过歌的人也眼着李爷爷哼哼着。我唱着跳着,一会儿去摸背着包的包谷,一会儿去摸一下田里的稻穗。
半里路一会儿就要到了,爸爸请李爷爷回去。
李爷爷说:“我要把青青送到城门口才行,我还要登上城门楼去唱它一曲呢,这样,青青的状元就更有把握了。”
到了城门口,李爷爷弹唱得更起劲了,他也不和我们打招呼,直奔域内而去,等我和爸爸进了城门,李爷爷早站在了高高城楼上,一只脚搭在栅栏上,身子向外向我们倾斜着更高声弹唱,我和爸爸仰头看他,他挥手叫我们快走,爸爸也拖着我只管走,不准我停下。我一步一回头地看李爷爷。城下已经围着一些人了,有的已在上城楼了,这时,李爷爷高声唱起了:
金凤子来开红花
一开开在穷人家
穷人家有办法
世道才像话
我真想叫李爷爷跟我们到学校去,但爸爸说,他不会到学校去的。
这是为什么呢?李爷爷到学校去唱给同学们听,该多好啊。他为什么不到学校去呢?爸爸还说特别今天他不能去。“那他送黄三去学校也是送到城门吗?”爸爸又说是送到学校的。我问为什么。爸爸说那是因为那时他还没有吃过百家饭,穿过百家衣。那他现在也没有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为什么不能送我到学校呢?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