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为我打开学术之门


 
    我大学读中文,为的是对高中读小说不得的补偿,为的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明目张胆地理直气壮地冠冕堂皇地肆无忌惮地有恃无恐地多多益善地读小说。不是我小气,但至今对高中班主任田老师没收我的两本小说还耿耿于怀,至今还记得一本是武侠小说一本是言情小说,至今还记得老师承诺毕业考上大学还我但是终究没有还的事实,至今已经理解了老师的一片苦心并对读小说兴趣不再。但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懵懂少年选择读中文,好像始终跟做学问很遥远,做学问感觉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愿意主动去考虑的事情,或许是出于敬畏之心,那是学问渊博者的事业,或许是出于不屑,什么年代了还要板凳做得十年冷。但我终于还是走上了做学问的人生之路,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注定,或许是阴差阳错,我终于迎来了大四古代文学的最后一课,从此我与学术结缘,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后一课的古代文学是曹萌老师上的,他是我们大学古代文学课的终结者,但是却开启了我今生与古代文学的不解之缘。那个上午与往常一样,我们在郑州大学文科区15号楼一楼的阶梯教室要上三节文学课,不同的是这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古代文学课,也是我们中文系大学阶段的最后一次文学课。开始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一直到第二节上了一半的时候,曹老师结束了自己对明清小说的讲解,面对我们如释重负地说,同学们,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古代文学课了,一学期以来甚至大学四年来,都是我们老师在讲自己对古代文学的认识和见解,我们各位同学始终都是倾听者,剩下来的时间,我想请几位同学就中国古典小说的某一部谈谈自己的看法。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这是计划外的事情啊,怎么一转眼就是我们中文系的最后一次古代文学课了啊。
    或许是考虑到突然的袭击,大家一时间还不怎么适应,随后曹老师点名让几位考试成绩一向很好的女生站起来发言,但多是寥寥数语不得要义,一时间又没有人主动举手要求发言,说实在的我们这一届中文系的学生平时就不热衷课堂发言,不止一位老师都说我们是郑大中文系历史上最善于倾听的一届,跟中文系要培养的“笔杆子厉害,嘴皮子厉害”的目标颇有些差距的。于是曹老师忽然下定决心似地说,王运涛同学来谈一谈吧。我也没有想好说什么的,在站起来的过程中决定讲《西游记》。我先提到西游记的魅力在于塑造了一个“泼猴儿”的艺术形象,在我未读西游之前,我不识字的奶奶从小就嗔骂我是“泼猴儿”,等到我读了《西游记》才发现原来我奶奶是在用如来佛的口气跟我说话。一下子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我也迅速找到了表达的勇气。
    然后我结合当时同学们中间最流行的《大话西游》,聊起了西游故事背后的文化,如果说“泼猴儿”描写的是我们人类的童年,十分天真一片烂漫,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也要留下一泡猴尿来,那么如来佛的手掌心应该不仅仅是空间的概念,而是时空一体的象征寓意,孙猴子跳不出的不是手掌的空间,而是与空间融为一体的时间。此语一出,闻者俱惊,但我看曹老师则听得津津有味,于是索性一吐为快。随后讲到西方的空间概念是向外扩展的,有基督教的十字架为证,所以西方热衷于侵略扩展;东方的空间概念是向内收敛的,有八卦图里的阴阳鱼为证,所以中国崇尚协和万邦,与人为善。
    随后我还谈到了西游故事吸引着不同时代的人们对其不断解读丰富,《大话西游》之后已经出现了《悟空传》: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唐僧遗情记》也在热卖,《沙僧日记》也大摇大摆地占据书店的重要位置,其中的原因或许应该首推“唯有源头活水来”,仍是西游故事的先入为主和天然亲和力。并且还信誓旦旦地预言,将来一定会有一部以猪八戒的主角的续书问世,真没有的话,我就自己写一本。可惜至今还没有见到猪八戒的版本,我也没有开始小说的写作。但是却从那天的发言中找到了做学问的乐趣,那可是近一个小时的发言啊,还没有打草稿就满嘴跑火车,信口雌黄,问题是多年以后还有不少读硕读博的同学说至今还记得我那次的精彩发言,跟他们钻研学问也多少有些关系的。幸甚至哉,歌以永志!
    事过多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关键时候曹老师提议我发言?因为我在第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睡着了,我新手涂鸦的一张纸掉在地上了,曹老师弯腰帮我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发现我写的是“为什么?屈原被贬官后怨而写《离骚》;为什么苏轼贬官后放而赋《赤壁》;为什么?陶渊明贬官(自贬)后恬然写就《归去来兮辞》”。当然这个被曹老师后来誉为“写好了有望填补文学史空白”(多含勉励鼓舞成份)的主题,就成了我的大学毕业论文《贬官士人的一般心态及其文学表现》,后来在曹老师的指导下完成后经摘选发表在《安徽广播电视大学学报》,这是我执教古代文学课程后发表的第一篇学术文章,后来其姊妹篇《贬官士人的特殊心态及其文学表现》又刊登在《沈阳大学学报》上,于是不断发表的学术文章为我的大学增添了不少亮色。
    最后一课最大的收获就是真正认识到了好老师的作用,让老师真正走进了自己的生命,从而获得了自己的学术生命。我甚至想明白了为什么我那天的发言,不但同学们听得妙趣横生,连学术精深的曹老师也不断点头?原来是我歪打正撞,那天的发言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了曹老师当时正在致力考虑的文学传播的设想。这种不谋而合的偶然,却深深影响到我从教以后的学术之路。虽说造化弄人,但谁又说一切不是冥冥之中缘分天注定呢。正是有了这最后一课的峰回路转,这才有了2005年春节推出的我的第一部学术专著《文学传播学论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