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陈嘉珉与繁星网络对话(63)


(2005年3月)

[陈嘉珉3月16日繁星,昨天谈了你年前邮件提的第一个问题。今天谈第二个问题:繁星希望夫妻关系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慢慢消除彼此心中不同的衡量事物的标准,到达一定年龄就不会再争吵了。

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知识中人不可能消除其心中衡量事物的标准,当然极无知识的人可能会做到这一点,但那是他没有知识支撑的观点,并不是他能够超越知识。如果知识中的夫妻经过长时间的磨合“不会再争吵”,那么他(她)们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知识。如果不能超越知识,那么夫妻双方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加固执己见,矛盾冲突也会越来越多。即使表面上没有大吵大闹,也不过是在知识理性的压制下忍气吞声而已,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和平心态与人生快乐。

《红楼梦》中的迎春小姐嫁给孙绍祖,心里怀着“肠回九曲”的悲伤,善良的夫人也是和繁星的想法一样啊,她安慰迎春说:“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贾宝玉为迎春二姐的不幸打抱不平,夫人又安慰他说:“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长女以后,那就好了。”可是结果呢,并没有“好了”,而是以悲剧收场了。原因就是迎春小姐和他的丈夫都不能超越知识,都掉进了不可自拔的折腾陷阱之中,折腾致死,痛苦终身。

我在以前的邮件中和繁星谈过,折腾是人生的内容和意义所在,也是人的本性所在,亦是超人力量的安排。人要不做事、不折腾、要真的懒惰起来,反倒需要极高的修养才能做到,因此厌弃折腾、懒于做事、不惹是非的佛教徒都是具有极高修养的人。人只要生活在知识之中,生活在凡尘俗世里,就总要“无事找事做”,总要“无事生非”。夫妻之间共存的时间越长,就会深深地钻进某一方面的知识和观念之中,越来越固执,越来越缺乏包容心,最后只有通过分离来获得解脱,或者貌合神离地维持共同的生活。

繁星,我在昨天的邮件中,谈到“礼”能带来和平。除此之外,人们公认“理解”也可以制造出和平气氛,人们呼喊“理解万岁”,这说明理解之重要及其难得。但世界上的万事万物,装在具有感情和偏见的“人”制造的庞大知识系统中,如果你不超越知识,即使真的活到一万岁,也未必会真正理解啊!法国作家司汤达在1830年写成《红与黑》的时候,说他的著作将会五十年后“在一八八○年为人理解”、七十年后“在一九○○年被重新印刷”、一百年后“在一九三五年为人阅读”。不朽的著作带给人的是思考,而不是理解的结论,人们至今依然沉浸在理解的追求之中。既然思考和研究没有停止,那么就一定有一个超越任何思考和研究结论之上的东西存在。这个东西是什么呢,人们还要一直追问下去。但任何事物追根究底都是宿命的。当我们悟觉了宿命,超越了知识,就会停止论争,获得永恒的心静与和平了。

现代家庭的许多不快乐,都是纠缠一个“贫”字。其实这是个千古话题了。两千多年前,子贡就曾经问过孔子:一个人“贫而无谄”怎么样?孔子说“未若贫而乐”。可见一个人“贫”,为什么不可以同时拥有“乐”呢。如果人生因贫而不乐,岂不是加倍地“贫”,加倍地“亏”了吗?人求“富”干什么,不就是求一个“乐”字;如果人生已经做到“贫而乐”,即使求“富”不得,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我们并没有因“贫”而缺吃少穿和死去啊,那又何必因“贫”而不乐呢?“有”与“无”始终是个相对的概念,不快乐是因为过分纠缠这个来自外界和他人的相对知识标准和事物表象了。人的本性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不均带来的苦恼就是比较他人带来的苦恼,均等带来的快乐也是比较他人带来的快乐。像《儒林外史》中的马二先生,应邀坐上杭州西湖的高档酒席,就立即想起“前日独自一个看着别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请我也在这里。”于是感到好快乐,好满足啊;可是当他“独自一个看着别人吃酒席”的时候,却是不快乐的,因为他不能超越那个“看着别人吃酒席”的知识信息。绝大多数人都是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但人的本性是往高处攀爬,因此比较也多是与在上之人相比,这个比上不足所获得的知识信息必然是使人不愉快的,有句俗话不是说“人比人气死人”吗?我们比较、计较的是外人的知识信息(表象),让自己活在他人的知识界限中而不能超越,必然很累、很苦。司汤达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幸福不取决于智者眼中的事物的表象,而取决于他自己眼中的事物表象。”“几乎所有的人生不幸都源于我们对所发生的事情有错误的认识。深入地了解人,健康地判断事物,我们就朝幸福迈进了一大步。”著名翻译家和文学评论家郭宏安先生,在他翻译出版的《红与黑》序言中说:“加缪讲过屡败屡战的西绪福斯的故事,说他是幸福的。我们不妨袭其意而反用之,不说追求中的于连是幸福的,而说醒悟了的于连是幸福的。”先生这里所说的“醒悟”,就是我说的“超越知识”,超越了你就是幸福、快乐的。

人生要有超越,就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开阔景象,就会出现获得解放的局面,于是就轻松了、快乐了。难道不是这样吗?终于有一天,《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静对她曾经崇拜的余永泽说:“永泽:我走了,不再回来了。你要保重!要把心胸放宽!”林道静意识到她和余永泽之间的分歧会“使你痛苦,也使我痛苦”,因此只有超越,“离开了不是更好一点吗?”她寄望于余永泽的“心胸放宽”,也是希望他能有所超越,开辟一个男人应有的生活天地。

繁星,我现在有事要出门,明天见,接着说。

陈嘉珉与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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