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狗头金》连载之二


 

                

 

五个人泥一把、水一把地在残冰尚未化尽的溪水里开工了。

雪水很凉,刺人的骨头。刚开始是猫着腰在溪水里捞沙,把沙石捞到老福叔面前,最后洗沙这道工序要由老福叔完成。            

老福叔的活很细,他把沙在水里淘了一遍,又淘了一遍。粗粗细细的沙粒顺着溪水流走了。筛沙的工具是自己做的,用柳条细细密密地编了,水可以慢慢地渗下去,但金屑却不会漏掉。有时老福叔筛了半晌,洗了半天,金屑一片也没有。老福叔就会唉叹一声,捉了袖口,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愁苦地瞅一眼当顶的太阳。

此时正是初春,太阳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老福叔就在心在绝望地冲天空喊: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让俺少受些罪吧。

喊完了,老福叔就憋了一肚子气,弯着腰,撅着腚,狠狠地用柳条编的簸箕向大树、小树、老蔫和刘旦他们从溪水里淘出的沙堆戳去。四个人淘出的沙已经有半人高了,老福叔都要一簸箕一簸箕地把它们筛完。碰上幸运的时候,簸箕的最底层会留下几粒一闪一亮的东西,那就是金屑了。老福叔眯了眼,用指头小心地把金屑蘸起来,然后解开怀,里面放着烟盒大小的口袋。他一手撑开口袋,仔细地把那粒金沙弹进口袋里,又严严地捂好,重新放到怀里。这时的老福叔的心情就会很好,嘴里发出一声:呔——人就仰了脸,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心里感恩般地喊了一声:老天爷呀,你是可怜俺啦。

想过了,谢过了,老福叔又向沙堆扑去,重复地筛着沙。每一次都怀着美好的希望,至于是否有收获,那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一个大上午下来,老蔫的双腿就抽筋了。刚开始他用双手去掰扯不争气的脚趾,脚趾上的筋脉拼着命地往一起缩,老蔫就咒:日你个娘,让你缩,你缩个鸟啊。骂完了,仍无济于是,他又在水里奔波几趟,整个小腿就都缩在了一起。老蔫跌坐在水里,扑腾一阵,忍不住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大树和小树奔过去,拖抱着把老蔫弄上岸。老蔫就水淋淋地瘫在岸边。老蔫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胡须很密,却看不出一点凶相。相反,让人一看就是个面瓜,一副萎缩相。

老福叔抬了脸,不屑地把老蔫瞅了,接着就骂:没用的东西,你的劲儿头呢,怕是都用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吧。

老蔫不说话,在岸上的沙地上滚,抽筋的滋味很难受,让人往一堆里缩。这些人都是老福叔带出来的,是打是骂,没人挑理儿。三十大几的老蔫早就到来大金沟了,先是帮人下江打鱼,后来又淘金,挣了一些散碎银两,也都让他喝了,嫖了。一个冬天,他三天两头地往窑子里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春天还没到,兜里已经是干干净净,只能蹲在墙角晒太阳了。

老福叔看了老蔫的样子就有气,拎着他的耳朵喊:啥东西,自己裆里的东西都管不住,你还是个人?

老蔫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耷拉下脑袋,恨不能把头钻到裤裆里。

老蔫独自挣扎了半晌,筋暂时不抽了。他就用巴掌很抽自己那双不争气的脚,噼噼啪啪的,人们看着,并不说什么。等老蔫把自己打够了,又趔趄着下水了。他一边奋力地淘沙,一边骂天咒地,他低声喊:老天爷呀,你造人干啥呀?造了人就该让人享福。这罪受的,还不如不是个人呢。

众人听了老蔫的话,都笑;老蔫却不笑。

此时只有叫老黄的那条狗一副悠哉的样子,它吊吊个肚子,东闻西嗅地寻找着吃食 。人们带进山里的粮食不多,人都不够吃,哪还有狗的份儿。老黄就自力更生,它早就习惯了。人们吃饭时,它决不会往跟前儿凑。它躲到下风口,扬了头,抽答着鼻子使劲儿地嗅着。让人看了就想笑。食物的气味刺激得老黄直打喷嚏,然后它就吊着肚皮,到处去打秋风。

老黄终于有所崭获。它在水里左扑腾,右扑腾,竟叼出一条鱼来。那条鱼尺八长,在老黄的嘴里活蹦乱跳着。众人见了,惊呼一声:鱼,好大的一条鱼。

他们想奔向老黄,把鱼从老黄的嘴里夺过来。晚上,大家就可以喝上一碗热呼呼的鱼汤了。老福叔直起腰,说了句:拉倒吧,别跟一条狗争食。

人们听了老福叔的话,都僵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老黄把鱼叨到岸上去。鱼还没死,在岸上一下下跳着,老黄并不急于吃,它伸出爪子,一下下逗弄着那条鱼。鱼终于不动了,老黄才张开嘴,朝鱼咬去。虽然饿,但吃得并不慌,慢条斯理的样子,看着很绅士。

老福叔很喜欢老黄,这和老黄传奇的身世有关。

 

那会儿老福叔还和别人搭帮淘金,老黄的母亲也还是正当年的少妇。老福叔把它带到山里,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老黄的母亲发情了。在有人没狗的世界里,这个问题很难解决。老黄的母亲就急得团团乱转,不停地发脾气,见什么咬什么。

一天夜里,老黄的母亲失踪了。那会儿,老福叔就想,这狗一准是跑出山里了。可几天后,狗竟奇迹般地回到了老福叔的窝棚前,仿佛是做错事的小媳妇,低眉顺眼的样子。老福叔疑惑间,抬起头,顺着狗的身后望去,就看见了两只狼,正恋恋不舍地朝这里望着。老福叔一惊,吓出一身冷汗,这狗竟和狼私奔了数日。

那晚,狼在淘金人的窝棚周围嗷叫了一晚,狼是想诱走这条狗。狗不走,钻到老福叔的窝棚里,安静地和老福叔挤了一晚。后来,那两只狼走了,再也没有骚扰过狗和淘金人。

几个月之后,那狗竟产下一崽。这崽就是如今的老黄。老黄随它母亲,通身黄色,一点杂色不染。老福叔知道,老黄有着狼的血统,这一点从小就可以看出来。老黄要比一般的狗生猛,但也重情谊,它知道谁近谁疏。就是这个老黄曾救过老福叔的命。

那一年也是淘金,他们为能多淘几粒金屑,迟走了两天。溪水都结了冰碴了。他们往回走时,要走上两天的老林子,结果他们走到老林子时,遇上了那年的第一场大雪。大雪一过,四周白茫茫一片,他们迷路了。几个人在老林子里转悠了三天,愣没走出去。这时的老黄才知道人们迷路了。它用嘴扯着老福叔的裤角,一边跑,一边叫,在前面引路,终于把人们领出了老林子。走出老林子,人们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以后,老福叔就更加疼爱老黄了。有事没事的,从不让老黄离开自己半步。老福叔和狗睡在一个窝棚里,他和老黄是抱着睡的,这样狗和人就都很温暖。知道老黄身世和经历的人,都要高看老黄一眼,认为它不是一般的狗。老福叔为拥有老黄而感到骄傲,出来淘金也总把老黄带在身边,从心底里,认准老黄是他的一个伴儿;况且,老黄还救过他的命呢。

然而就是那一晚,竟成了老黄生命的绝唱。

 

那天晚上,春天似乎还没有走远,远近的山坡上野花竞相开着,空气里有一缕淡淡的香气。这样的夜晚,应该说是不冷不热了,累死累累活了一天的淘金人,都沉沉地睡去了。

老黄和老福叔,一人一狗依旧搭伙在一个窝棚里;所不同的是,人和狗已不再依偎着睡了。

老福叔躺着。老黄趴着,把两只前爪伸出,头放在前爪的中间,一只耳朵贴着地面,闭着眼睛,眼皮还不停地打着颤。老福叔的呼噜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老黄早就习惯老福叔的呼噜声了;没有了老福叔的呼噜声,它会显得烦躁不安。

就在这时,警醒的老黄抬头,竖起了耳朵,它发现了几百米之外的异样。狗毕竟不是人,警惕、敏感是它的本分,它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窝棚,站在一个高岗上,耳朵仍然竖着,听着黑暗深处的每一丝动静。人们仍没有一丝警觉,老福叔的呼噜一如既往地响着,宛如一首歌,没头没尾的样子。

老黄并不是虚张声势,果然它发现了情况——先是一只狼,那是头狼,躲在一棵树后,冲着山坡上的窝棚探头探脑地张望。

头狼的身后,是几只饿疯的狼。春末夏初,人熬苦,狼更熬苦,青黄不接呀。在这个季节里,淘金的人每年都会受到狼的袭扰。狼饿狠了,就嗅到了人味儿。狼们禁不起人的诱惑,明知有风险,还是要铤而走险。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头狼的召唤下,它们准备孤注一掷。可人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仍沉在梦里,做着关于狗头金的梦想。

老黄先是啸叫一声,这一声啸叫介乎于狗和狼之间的一种叫,但决不是吠。它是在提醒人们眼前的危险。老福叔最先醒来,一摸,身边的狗没了,知道要出事了。起初的瞬间,他并不知道外面的危险是来自狼。以前也发生过淘金人打劫淘金欠的事,为了淘到金沙,两伙人打起来了。劫了金沙的人借着夜色逃进山里,没人知道劫者的去向,死了的也就死了,伤了也就伤了。这是一方没有王法、也没有道义的世界。老福叔很快就清醒了,这时不应该有人来,这才入夏,淘金才真正的开始,揣在老福叔怀里的金沙还不过烟荷包的一个底儿。

老福叔走出窝棚,就看到了那群狼。确切地说,他是先看到了那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这种事,老福叔遇见的多了,他并不恐惧,冲着大树的窝棚喊了一声:大树,操家伙,有狼。

大树、小树、老蔫和刘旦也都醒了,纷纷从窝棚里爬出来。大树的窝棚里有一杆火枪,火枪是专门对付人和狼的。在这深山老林里,每一伙淘金人都有这样一杆火枪。这杆火枪归大树保管。枪里装着火药和枪砂。“轰”的一声,威力无比的样子。大树提了火枪走出来,药和砂早就装好了,枪和人都要时刻准备着。

大树拉开架式准备冲狼群放上一枪,老蔫是和刘旦躲在树后,用手捂住了耳朵。可左等不响,右等也不响,老福叔也等急了。狼群趁这工夫,又往前近了十几米,老福叔就吼了一声:大树,咋还不放?

大树气急败坏地喊:哑火了,怕是枪药受潮了。

日他奶奶。老福叔咒了句。

老黄也在等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声音,这事它在以前也遇过不止一次了。只听“轰”的一声,狼群就散了,这时它就乘胜追去,咬不死,也能扯下两口毛来;说不定还能让哪只狼出点血,挂点彩什么的。久未闻过的血腥气,会让它激动好些日子,它喜欢那种味道。

“轰”的一声没有等来,老黄有些失望。大树慌慌地上窝棚里装火药去了。此时的它显得形只影单,甚至有一些悲壮。狼们看着人咋咋呼呼的,却并没有弄出什么名堂,心里就多了些底气。它们一点点向窝棚靠近,这时它们也看到了老黄,似曾相识的样子,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黄见狼们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它有些气恼。这是它老黄的地盘,到处都留有它的气味,狼却不把它放在眼里。老黄出于自尊,出于本能地啸叫一声,单枪匹马地冲狼群冲去。老福叔看见老黄的毛炸散着,根根竖立,如疾风闪电地冲进了狼阵,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开始了。

这是一群饿疯在青黄不接季节里的狼,它们红了眼睛,全然不顾。况且,它们怕谁、也不会怕一只单枪匹马的狗呀!撕扯声、低吼声在暗处响成一片。

老福叔看到老黄冲上去时,他在心里喊了一声:坏菜了。

他回过头,冲大树的窝棚喊道:装好药没有?要快。

大树还没有动静,老福叔就跑向了自己的窝棚。他手举火镰,抓过一把干草,他要点火,把窝棚点着,那样会吓走这群饿狼。

在老福叔的窝棚窜出火苗时,大树这一枪药终于装好了。他冲着狼群的方向,没头没脑地搂火了。“轰”的一声,一条火蛇窜了出来,狼群作鸟兽散。

老福叔第一个往前冲去,人们跟在他的身后。老福叔借着火光,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在的老黄。老黄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皮肉都撕开了,脖子上还留着一个血窟窿,呼呼地冒着血。它的嘴仍死死地咬着一只狼的脖子,狼在捣着最后一口气,腿无力地抖着。老黄见到老福叔,松开自己的嘴,目光温顺无比地望着老福叔,似乎在告诉他:狼跑了,没事了。

老黄终于在老福叔的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晚,老福叔抱着老黄坐了大半夜。先是还有燃着的窝棚的余光映照着一人一狗,余火烬了,黑暗就笼了人和狗。人们知道老福叔和老黄的感情,没人去劝。大家回到窝棚里,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天亮时,大树带着小树,在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坑很深,差不多有腰那么深。后来老福叔抱着老黄,把老黄放在坑里,填了些土。想了想,冲几个人说:搬些石头来。

大树带着人去河滩上搬来了石头。老福叔小心地把一块块石头压在老黄的身上,他是怕老黄被饿狼扒出来吃了。人们为老黄建了一座石头坟,很显眼地竖在山坡上。

早晨,那只被老黄咬死的狼,被老蔫剥了皮,扔到锅里炖了一通。

人们撕扯着吃了肉,也喝了汤。唯有老福叔没动一口,人们吃狼肉喝狼汤时,他吸着烟袋,望着老黄的坟。没人知道他想什么。

当天,他们背起家伙,拿上工具,走了一天的路,转了一个淘金的场子。老福叔解释说,这里有狼的腥气,以后就不会安宁了。他们只能躲了这里,换个场子,无非是搭几个窝棚的事,他们信老福叔的。

那以后,老福叔的话更少了,淘金时撅着屁股下死力气干。闲下来时,嘴里“吧嗒”着烟袋,目光虚虚地望着远处。

 

                老福叔

 

  老福叔是老关东。二十岁那年,他就来到关东跑单帮。那会儿,他要坐船去江东六十四屯打短工。江东是平原,左岸乌苏里江,右岸是精奇里江,两江夹一片平原,土地辽阔又丰沃,插根树枝都能长成一棵树。

  老福叔就在这里打短工,种麦收麦,两季的空当就下江捕鱼,一年下来总有些积蓄。江一封,这里就猫冬了。老福叔就怀揣散碎银两回关内老家过年去了。大年一过,老福叔和同乡们打帮结伙地又回来了。日子辛苦,却有盼头。新婚的老福叔,日子才刚开头,整天乐滋滋的。让他没料到的是,一天,沙俄的军队血洗了六十四屯。他们把屯子里的人往江里赶,不从的,就用排子枪躲倒,再扔到江里,血染红了乌苏里江。老福叔仗着年轻气盛,撂倒两个沙俄兵,跳进江里。他明白,这是沙俄想要吞了这块宝地。游到江岸,他一口气跑到了大金沟镇压,可惜这里没有那么多地让人种,他就先打鱼,后来就进山淘金了。辛苦三季,也会有些收获。时间长了,就喜欢上了东北。

  又一年大年过后,他说服家人,携妻带子地迁到了大金沟。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先去了。他的两个儿子长得也都有他一般高了。平日里,在大金沟帮人打短工,下网捕鱼,什么都干,但就是不让儿子跟他出来淘金。他跟儿子们说:淘金这活不是人干的,罪也不是人受的。

  两个儿子就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老福叔“吧嗒”着烟袋,眯着眼睛道:等你们都成了家,我就收手,不再受这罪了。

  老福叔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把老娘平安地送终后,再给儿子娶妻生子,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大事就算完成了。老福叔一点点地向这个目标迈进着。五十来岁的老福叔,把大半辈子的力气都用来淘金了,没发过财,淘到的金倒也能换回一些散碎银两,够一家人糊口了。这么多年,老福叔满足、也不满足。他满足的是淘了这么多年金,自己还好好的,既没喂狼,也没人让人劫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他不满意的是,一直希望日子能过得殷实一些,可从没宽绰起来,还是住在风雨飘摇的土房子里,吃了上顿算计下顿的,给儿子娶媳妇的钱也还没挣下。

 

  老黄被饿狼疯扯,死了。老福叔的心空了。从老黄的奶奶到母亲,就一直陪伴着他进山淘金。有狗陪伴的日子,老福叔的日子是踏实的。老黄一家三代一直陪着他,早就有感情了,他也差不多把狗当成了家庭一员。老黄就这么悲壮地离去,为了保护他们,让狼撕扯了。他一想起那场面,心里就一剜一剜地疼。

没有老黄的日子,老福叔独自躺在窝棚里,一天的淘金让他浑身散了架子。要是老黄在,就会凑过来,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脸、手,还有脚,他浑身上下麻酥酥的,从心里往外地舒坦。一身的疲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现在没了老黄,他的夜晚是寂寞的。睡了一会儿,就又醒了。恍怔中,觉得老黄还在身边,用手一摸是空的,他就喊:老黄——

  这一喊,倒把自己给喊醒了,他怔怔地望着窝棚外。山坡上清寂着,天上洒下来的月光映着那条溪水,不知名的虫在草里叫成一片,歇了叫,叫了歇,周而复始的样子,时间仿佛凝固了。醒了,就睡不着了。老黄摸索着拿出烟袋,“吧嗒吧嗒”地抽几下,烟袋柄里的火光明明灭灭着。他听见大树和小树的窝棚里传来长长短短的鼾声,然后,他在心里暗叹道:还是年轻好啊。

  老福叔倚在铺上,不知是睡去了还是醒着。他见到了老黄,老黄和它活着时一样,活蹦乱跳的。老黄用嘴叼着他的裤角,扯着他往前走。

  他趔趄着跟老黄来到了一个沟口。沟口就长了两棵树,溪水还是那条溪,只不过在这里变窄了一些。老黄用前爪在一片沙滩上扒,很用力,把扒出的沙子弄得到处都是。最后,老黄不扒了,兴奋地看他一眼,用嘴在沙坑里叨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它摇着尾巴把东西送到他的眼前。他蹲下身接过,竟是一个狗头金,差不多有半个老黄的头那么大。狗头金,天呐——他惊呼了。他抱过狗头金,看着眼前的老黄。老黄吠了一声,望着远处,他明白老黄是想家了。他又何尝不想家呢?

  老福叔醒了,脸上湿湿的,摸了一把,是泪。他躺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老黄想家,他也想家,可人和狗都不能回去,它得陪着他淘金。老黄知道,要是自己帮他淘到一块狗头金,就什么都有了。他可以回家了,它也就能跟着走了。可老黄还能回家吗?它被埋在山坡上,它的身上压着石头。想到这儿,老福叔就忍不住“呜呜”地哭了。他哭的样子像个孩子。哭够了,老福叔用拳头一下砸自己的头。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老黄,这是老黄给他托梦呢。

  那一阵子,老福叔总是神神叨叨的,不知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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