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昆山经验剖析
安礼伟
（南京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系 210093）
内容摘要：外资推动型经济发展地区能否利用外资大量进入的机遇形成和提升本土企业竞争力关系到区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长期竞争力的培育，本文以昆山经验为案例对此进行了分析。外向配套是外资企业进入促进本土企业成长的重要途径，本文首先回顾了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情况和特征并对外向配套快速发展的原因进行了剖析。在此基础上，本文分析了外向配套促进本土企业技术水平提升的途径和三个阶段。最后是结论和启示。
关键词： 外商直接投资 本土企业 昆山经验
中图分类号：F1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一、引言
受益于对外开放政策和优越的区位优势，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外资开始大量进入苏南地区，逐步成为苏南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量，而本土企业的发展却相对滞后，甚至有些本土企业在与外资企业的竞争中倒闭或被兼并，由此产生了关于苏南外资推动型增长的争论，这种争论被形象地称为“光有骨头没有肉”还是“先长骨头后长肉”。昆山是苏州的一个县级市，近10年来通过利用外资迅速促进了经济发展，成为外资推动型经济发展的典型，对于昆山经济增长模式的争论也随着昆山经济发展和知名度的提升而出现。
事实上，昆山通过利用外资企业大量进入的机遇提升本土企业竞争力的努力和成果往往没有被充分注意到。对于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而言，利用FDI的利益更多表现为促进本国相关产业发展的动态利益。昆山市政府在大力引进外资的同时也利用外资大量进入的机遇，通过发展外向配套促进以民营企业为代表的本土企业的发展，而这反过来也优化了当地的产业配套环境，促使外资生根。所谓外向配套是指外资企业进入通过后向联系产生的本地企业向外资企业提供中间品的行为，外向配套的发展使得昆山本土企业越来越成为产业集群中价值链的重要环节。FDI对于东道国产业发展影响的研究一般认为，有两种机制可以产生FDI对东道国产业发展的外部效应：技术溢出以及外资企业与东道国企业基于价值链的联系效应。近期的研究越来越关注FDI的联系效应，这种联系效应表现为为中间品提供需求，促进东道国中间品生产厂商的发展（即后向联系效应）以及间接为东道国下游产品厂商提供多样化的低成本中间品投入（即前后联系效应），而且这种价值链联系还是外资企业向东道国企业进行技术溢出的主要渠道。
良好产业配套环境的存在是昆山产业发展优势的重要来源，而这种优势与要素成本优势和地理位置优势相比，独特而不易丧失与转移。民营配套企业的发展更使得产业集群根植于当地，实现“外企生根”。同时通过外向配套，民营企业获得了稳定的市场，获得了外资企业的技术指导，接受了外资企业的技术溢出，提高了技术水平，实现“民企发展”。概括起来看，通过促进外向配套，昆山有效实现了外资企业和本土企业的良性发展，提升了本土竞争力。
二、外向配套的发展：昆山事实与原因分析
1．昆山外向配套的快速发展
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表现出若干显著的特征，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
（1）外向配套加快发展
1997年到2005年，昆山外向配套获得了快速的发展。民营配套企业数目由1997年的199家发展到2004年的685家，到2005年9月份内已经达到791家；与当地民营企业存在配套关系的外资企业也由1999年的562家发展到2004年的1048家；从1997年到2004年，配套项目数由374个上升到1156个，2005年的前九个月已经达到1270个；配套销售额从1997年的11.05亿元上升到2004年的132.85亿元，2005年前九个月已经达到136亿元。[①]
（2）配套项目规模不断扩大，一批较大规模的民营配套企业发展起来
1998年配套销售额排名第一和第十的两家企业的配套销售额分别为1.66亿元和0.48亿元，而到了2004年则分别达到9.86亿元和1.01亿元。同期，配套销售额超过1000万元的民营工业企业数目也由40家增加到270家。[②]这些数据都说明，随着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民营配套企业的规模逐步扩大，形成了一批具有一定规模和竞争力的民营配套企业。通过外向配套，昆山已经形成了玉山镇的模具、千灯镇的线路板、张浦镇的印刷包装、陆家镇的儿童用品、周庄镇的遥感器等一批专业化民营配套企业群。
（3）外向配套产品结构经历了明显的变迁过程
可以将配套产品区分为通用性产品和专用性产品两类。通用性产品指的是该类产品可以为多类产业提供配套，比如包装材料和印刷业等；而专用性产品则是指该产品只能为特定产业或者特定企业提供配套。经过近10年的发展，目前昆山已经形成了六类配套企业群体：电子信息类配套群体、精密机械和模具配套群体、汽车零部件配套群体、包装印刷配套群体、民生用品配套群体以及精细化工配套群体。这些配套产业有些具有较大的通用性特征，比如包装印刷配套行业；而有些配套产业则表现出较大的专用性特征，比如电子信息类配套行业。基本上可以这样认为，具有通用性特征的产品大多属于外围产品，技术含量和产品附加值相对较低；而专用性较强的配套产品技术含量和附加值则相对较高。
昆山外向配套产品结构经历了明显的变迁过程，基本趋势是由通用性较大的外围产品逐步向专用性较强的具有较高技术含量的产品发展，由传统产业向现代IT产业和精密机械产业发展。在民营配套企业发展的前几年，包装印刷、纺织、建筑、化工及其原材料等外围产业和传统产业占据了配套销售额中的大部分比重。随着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外向配套产品中电子元器件、线路板、电线电缆以及汽车零部件等比重不断提升，技术水平不断提高。同时传统配套行业的技术含量也在不断提高，比如塑料软包装彩色印刷技术的掌握和成熟。在昆山，有些传统行业的企业已经步入了高新技术企业的行列。
综合起来看，1997年以来，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表现出增长速度快、配套企业规模逐步扩大以及技术含量逐步提高的特点。外向配套的发展已经成为昆山民营企业发展的主要动力。
2．外资产业集群是昆山外向配套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在外资企业进入初期它们更倾向于进口或者从其他外资企业购买中间品。原因来源于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本土企业技术水平相对较低，提供的中间品难以满足外资企业的质量要求；其次是外资企业和民营企业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的现象，获得配套信息的成本较大；第三，外资企业对民营企业普遍存在不信任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民营企业往往是通过提供样品的方式向外资企业展示其提供合格中间品的能力。为了满足外资企业对于配套产品较高的制造要求，民营企业往往需要事先购买先进设备，这些设备往往具有专用性特征。设备的专用性意味着较大的购买风险，风险来源于外资企业可能存在的事后机会主义行为或者设备购买后难以获得可以配套的外资企业。在调研中，我们在昆山以外的地区发现了这样的案例，该地区的一家民营企业按照外资企业的要求进口了设备后，外资企业却选择了另外一家企业作为配套企业，这使该民营企业遭遇了损失。
昆山外资产业集群特征使得民营企业引进专用性设备的风险得到很大的降低，从而有效解决了这个问题。IT产业是昆山外资最为集中的产业，其中以笔记本电脑为主要产品。产业集群的特征使得昆山民营企业配套产品存在较多的潜在需求方，只要能够提供合格的成本较低的配套产品，寻找配套外资企业就比较容易。调研发现，很多民营企业事实上是在获得配套机会之前，按照潜在的需求状况和外资企业对产品质量的要求事先进口了先进的制造设备，然后通过向外资企业展示样品的方式来获得配套机会。之所以这些民营企业敢于事先进行专用性设备的购买，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并不担心需求的存在。
随着昆山外向配套的发展，一家民营企业就相似产品为多家外资企业提供配套，或者一家外资企业就同一产品同时委托多家民营企业进行配套都是常见的现象。这种现象的出现促进了配套效率的提高：一家民营企业为多家外资企业提供配套有助于规模经济的实现同时也避免了资产专用性可能带来的买方机会主义行为，而一家外资企业同时委托多家民营企业进行配套避免了对于一家配套企业的过度依赖，保证了中间品供给和价格的稳定性而且能够促进供给商之间的竞争。
3．政府的中介作用是外向配套快速发展的重要促进力量
在促进外向配套的过程中，昆山市政府有效地充当了信息传递者、中介服务提供者以及有力支持者的角色。首先通过建立信息库，提供信息咨询和举办信息发布会的方式，使本地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获得有关潜在配套机会的信息，为外向配套的发展搭建信息平台。其次是通过多种形式的外向配套洽谈会和洽谈活动，展示本地民营企业能够提供配套的产品和配套能力，同时帮助有意向的企业建立配套关系。第三，通过多种倾斜政策促进外向配套的发展。具有竞争力的民营企业的存在是外向配套顺利发展的前提之一，昆山市政府在积极利用外资的同时也大力促进民营企业的发展，比如对引进先进设备的重点民营配套企业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予以支持，[③]在本地区形成大力发展民营企业，促进外向配套的良好氛围。随着外向配套规模的扩大，先行外资企业通过与本地民营企业建立配套关系而降低生产成本的示范效应使外资企业对民营企业的不信任逐步消除，进而转向信任和信赖。
三、外向配套与本土企业技术水平的提升
在昆山，通过外向配套，民营配套企业的技术水平得到不断提升，民营企业自主创新和品牌塑造行为也不断出现。到2006年7月，昆山民营企业中，有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4家，省级高新技术企业78家；建有省级企业技术中心4家，苏州市级企业技术中心15家。同时专利申请量和各级品牌数量也在不断增加。[④]
1．外向配套为本土配套企业技术创新提供了激励和可能
昆山外资产业集群对中间品存在巨大而稳定的潜在需求，这对当地民营企业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一般而言，外资企业对于中间品具有较高的质量要求，为获得配套产品市场，配套企业纷纷引进设备，提高制造技术水平。因此，当地外向配套发展所提供的巨大的中间品市场需求为民营企业的技术创新提供了激励。
一般而言，外向配套的产品和规模较为灵活，既可以进行需要较大资金投入的中间品配套，也可以就某些投资要求较低的零部件提供配套。很多民营企业就是通过从资金投入和技术要求低的中间品配套做起，获得了初步的资金积累，为进一步引进设备，进行必要的研发提供了资金保证，从而促进良性发展。因此，外向配套为很多民营企业的起步和资金积累提供了途径，进而为民营企业的技术创新提供了资金上的保证。
2．外向配套是外企向民企技术溢出的重要途径
吸收外资企业的技术溢出是利用FDI的重要动态利益。技术溢出的途径很多，从动机看，技术溢出可以分为消极型溢出和积极型溢出，所谓积极型技术溢出指的是外国投资者通过主动行为，比如向东道国厂商派遣专业技术人员协助提高技术水平、提供生产技术或诀窍等，向东道国厂商提供技术支持，进而提升其技术水平。而消极型技术溢出则是指这种技术溢出并不出于外国投资者的有意行为，如人员流动、本国企业的观察模仿等等。容易理解，对于同产业东道国厂商的技术溢出，提升其技术水平显然不利于投资者竞争地位的保持，因而投资者会通过各种方式将技术内部化，防止技术外溢，这种情况下的技术溢出只可能是消极型的。而在外向配套中，外资企业对于为其提供中间品的配套企业的技术溢出有利于保证中间品的质量，降低中间品获得成本，从而有利于外资企业竞争力的提升，所以在外向配套中，外资企业对配套企业的积极型技术溢出是普遍的现象。比如，在调研中我们发现，昆山的一家日资企业就派遣工程师到当地民营配套企业进行技术指导，以确保中间品质量达到要求，这种技术指导是免费的而且是普遍存在的。
3．外向配套中本土企业技术创新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不同的本土配套企业技术创新的阶段是不同的，有些企业可能处于对于外资企业技术溢出的消化吸收阶段，而有些企业则出现了自主创新和自有品牌，而且同一家企业伴随着规模扩大、实力增强以及技术和管理经验的积累也必然出现技术创新阶段的提升。在外向配套中，本土企业的技术创新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本地配套企业接受技术溢出阶段
在第一阶段，外资企业为了提高本地配套企业产品和服务竞争力，通过多种途径向其传递必需的技术。比如，显性技术（explicit knowledge），包括制造设备、工艺流程、管理制度以及技术规范等通过递交书面文件或实物的方式进行技术传递，隐性技术（tacit knowledge），包括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企业文化和技术诀窍等等则通过派遣技术工程人员和管理人员协助供给商进行生产以及对供给商的相关人员进行培训，包括由供给商派人员到公司进行学习。
事实上，外资企业对于中间品严格的质量要求是本土企业技术进步的重要动力，本阶段本土企业主要作为技术的接受者，其主要任务是领会外资企业传递的技术信息，并将其消化吸收，以使其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满足外资企业的技术要求。通过向外资企业学习，本土企业可以形成符合本企业实际的质量技术工艺流程、质量管理规范以及企业文化等。因此，本阶段民营企业外向配套的基本形式是较为简单的OEM，即简单代工。一个典型的做法就是外资企业向配套企业提出中间品的详细质量要求，配套企业提供样品由外资企业进行质量评估，发现需要改进之处并向配套企业详细说明问题存在的原因以及改进的办法，同时可能提供必要的技术援助，如此反复直到中间品的质量达到要求。
本阶段也是民营配套企业为进一步技术创新积累资本的阶段。技术进步是R&D的结果，而R&D需要较大量的资金投入。对于大多数民营企业而言，本阶段的战略重点是扩大配套规模，通过量的扩张实现资本的积累，而随着资本积累的增加，民营企业的自主创新必然会出现，进入内生技术进步轨迹。
（2）本土企业出现自主创新和技术扩散阶段
在第二阶段，本土配套企业通过第一阶段对于外资企业传递知识的消化吸收j以及必要的资本积累，拥有了在原有产品上进行技术改进的能力，可以进行一定的自主技术创新，甚至有可能在某些环节上与外资企业一起进行技术合作，提升中间品的性能和技术含量，实际上其本身也就是一个技术溢出的过程。当然，在本阶段也会存在外资企业向供给商的技术传递。因此，本阶段民营企业外向配套的形式出现由OEM向ODM转变的趋势。
本阶段另外一个特征就是可能出现新技术在本土企业间扩散。外资企业向本土企业的技术传递可能只是使得少数企业掌握先进技术，或者不同的本土企业从不同的外资企业获取了差异化的生产和管理技术。在此基础上，通过人员流动，包括掌握技术的人员的创业活动以及本土企业间的观察和模仿，会出现新技术在本土企业间的扩散和融合，形成良好的产业技术氛围。技术在本土企业之间的扩散增强了本地的产业竞争力，必然吸引更多的外资企业选择该地区作为投资地点，形成良性循环。
（3）本土企业角色升级阶段
本土企业竞争力的提升的就是要超越为外资企业进行简单代工制造的阶段实现角色升级，这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就是本土企业生产环节的提升，从劳动密集型环节的简单代工向有较高技术含量需要进行一定研发的环节转变，表现为由OEM制造向ODM、OBM转变以及由边缘零部件生产向核心零部件生产的转变；其次就是本土企业由单纯的供给商向生产组织者的角色转变。
在前两个阶段的基础上，本土逐步培育了自身的技术和研发水平，在某些环节上具备了较为领先的技术实力和较高的企业管理水平。本土更加注重通过研发，形成自主技术创新能力，注重自有品牌的塑造。这时外资企业可能将更高技术含量的中间生产委托给本土企业。在这个阶段本土企业可能将较为简单的环节委托给其他企业代工，由单纯的生产者转变为生产的组织者。
从昆山调研的结果看，本土企业普遍经历着第一阶段的技术创新，通过对外资企业溢出技术的消化吸收，提升自身的技术水平。同时我们也观察到部分本土企业在其生产的中间品上存在一定的研发和自主创新，甚至有些技术水平超过了外资企业。昆山部分实力较强的本土企业开始注重自主创新在竞争力提升中的重要性，具备了第二阶段技术创新的特征。但是由于外向配套发展历史较短，昆山本土配套企业实现由单纯生产者转变为生产组织者的案例仍然较少。
四、结论与启示
单纯的外资推动型经济增长的结果可能是GDP不断增长而本土竞争力仍然较弱。昆山的经验说明，外资企业与本土企业之间的基于价值链的联系效应是外资企业进入促进本土企业发展的重要来源；发展外向配套是利用这种联系效应，提升本土企业竞争力的主要形式。同时，外向配套也是外资企业向本土企业进行积极型技术溢出的重要渠道。因此，发展外向配套应该成为外资推动型增长地区提升本土竞争力的重要政策措施之一。长三角和珠三角等外资推动型经济发展地区具备了发展外向配套的基本条件，这些地区不但外资集中而且形成了明显的产业集群趋势。
同时，昆山的经验也为认识对外开放和自主创新的关系提供了很好的案例。自主创新是提升国家和地区竞争力的重要举措，但自主创新只能是开放条件下的自主创新，同具有较高技术水平的外资企业发生价值链联系，发展外向配套是促进自主创新的重要途径。同时，自主创新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可能需要经历一个由技术学习消化、模仿创新到自主研发创新的过程。现阶段对于大部分本土企业而言，模仿创新仍然应该是主要方向。另外，在企业发展“归核化”趋势以及生产环节国际分工趋势日益明显的情况下，创新更可能是某个生产环节和生产工序的创新而非完整意义上的产品创新。
此外，外向配套的发展和本土竞争力的提升都离不开本土企业的发展，尤其是民营企业的发展。目前我国的现实是一方面税收政策上对本土企业存在“歧视”，另一方面出于政绩的考虑，地方政府将过多的“关心”给予了外资企业，对于本土企业的扶持力度较弱。针对民营企业的特点，政府应该给予政策支持。昆山市政府的一些政策举措值得借鉴，比如以低廉的租金向民营企业提供标准化厂房以节约民营企业固定资产投资的资金占用；通过对符合条件的民营企业进行奖励和设备引进进行财政贴息等方式弥补民营企业相对于外资企业的政策劣势等。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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