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面子”有多大(四)


(四)

在世界上折腾“面子”最凶的是文人,“面子”观就是文人用他们的脑子和文字折腾出来的。文人是世俗怪物中最大的怪物,他们的“面子”有时非常真实,有时又非常虚伪;有时很大,大得胜过天子,有时又很小,小得比猪狗不如。

中国古代文人制定了许多做人的准则。如“家丑不可外扬”,家丑外扬就没“面子”了。如“知耻近乎勇”,只有知道羞耻的人才是勇敢者。《诗经》说“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三千年前的文人就已经把“面子”看得与生命一样重要了。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儒家提倡大仁、大智、大勇,大勇者就是有羞耻心的人,可见羞耻心、“面子”观是儒家对官吏和文人最重要的要求之一。“士可死不可辱”也是中国文人传唱千古的格言。中国佛家文人也是十分讲究“面子”的,弘一法师就说过“恶莫大于无耻”。今天的文人认为“荣誉是人的第二生命”,他们在受到奖励时轻视物质金钱,只看重荣誉。荣誉是对“面子”最高的满足,可见对许多文人来讲除了生命之外,“面子”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中国最早以死维护“面子”的文人,应是殷代孤竹国国君的儿子伯夷和叔齐。他们在周武王灭商后立志不食周粟,认为周朝不仁不义,再食其粟是件耻辱没有“面子”的事情,于是兄弟俩就隐居在首阳山上,以采食野菜为生,不久饿死。他们的“面子”大过君王,其行为符合儒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面子”观,因此传为美谈。

中国的文人社会是一个万花筒,里边装满了各种货色。有一种货色的文人认为“面子”比生命重要,但却是比别人的生命重要,而不是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因此他们可以把“面子”折腾到非常残酷、失去人性的地步。如《儒林外史》中的王玉辉,他有个极要“面子”的三女儿,三女婿死了,三女儿便恭敬地对父亲说:“父亲在上,我一个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累着父亲养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难道又要父亲养活不成?”“我而今辞别公婆、父亲,也便寻一条死路,跟着丈夫一处去了!”公婆两个惊得泪下如雨,立即劝道:“我儿,你气疯了!自古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讲出这样话来!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做公婆的怎的不养活你,要你父亲养活?”没想到文人王玉辉的“面子”比他女儿还要大,他对决意要死的女儿说:“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王玉辉回到家里,把女儿要死的消息告诉老伴,不料招来老伴一顿臭骂:“你怎的越老越呆了!一个女儿要死,你该劝他,怎么倒叫他死?”王玉辉道:“这样事你们是不晓得的。”他认为没有文化的老婆子不知道体面尊严大过生命的道理。三女儿饿了八天,最后为“面子”一命呜呼了。老伴哭得死去活来,王玉辉却走到床前说道:“你这老人家真正是个呆子!三女儿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他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然后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为什么“死的好”啊,因为亲生女儿献身于“死”,换得了这个老文人珍贵的“面子”!

无论从历史或现实中看,文人“面子”是“真”的极少,“假”的居多,“面子”始终是多数文人虚伪的表现。《老子》说“智慧出有大伪”,文人是智慧的代表,自然也是虚伪的代表。《老子》又说“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欺辱”,都是讲文人在“面子”上玩的花花脸。王玉辉那样的文人很有学问,极能欣赏他人为“面子”而死的行为,但不知如果为“面子”而死的人是他自己,他究竟会怎样地感受和欣赏?其实在文人当中,像伯夷、叔齐和王玉辉女儿那样敢于真死的人极少,自古文人在生死关头多能放得下“面子”。佛道高人吕新吾说:“激之则君子可使为小人。”有许多文人只要一“激”,就可立即使他们从“君子”变成不要脸的“小人”一个。如秦朝儒生、方士喜欢议论时政,为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之药,个个洋洋得意、体面非常。而当秦始皇下令要坑杀他们时,他们就立即放下“面子”、斯文扫地,互相撕破脸皮、举报揭发。结果受牵连者达460多人,全部在咸阳被活埋,但这些揭发者们并不感到羞耻和丧失“面子”。文人在生死关头能够放得下“面子”,因为要死的是他们自己。

“面子”观是一个人内在尊严的表现,在马斯洛讲的人类五种基本需求中,尊严被排在生理、安全和社会需求之后,说明多数人在生命和安全受到威胁时,会主动放下“面子”,以求取和保有基本生存条件。为什么国王和文人有时会不要“面子”,就是因为这两种人都是人,都有流氓和动物的本性,陈独秀就曾经把流氓分为三等,“政治家为高等流氓,士人为中等流氓,流氓为下等流氓”。明代智业、德行高人袁了凡就曾说过,脸皮很厚、“傲然无愧”的人,“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在他看来,不要“面子”的人简直和禽兽无异了。文人在解决了生理、安全问题之后,他们的“面子”非常大,而当他们的人生退回到生理、安全之中时,他们又会立即放下“面子”,和禽兽无异了。如著名作家老舍,当人们敬他爱他的时候,他非常体面,是一个“人民作家”,要为“党和人民作贡献”;而当人们不敬他爱他,不给他虚荣和“面子”的时候,就变成臭狗屎一个——自杀了。

我感觉文人最好笑的地方,就是在没有“面子”支撑时还能折腾出“面子”来。如我去年不自量力,在一个建设中的“花园”买一套房子,我当时思想买房子就是买房子,而没有别的。可是最近几月入住的人家慢慢多起来之后,却给我的“面子”带来了很大一个问题。进出“花园”的人们都是车进车出,只有我这个“寒士”和建筑工人、装修工人、保安等步行来往。这下我才猛然发现,住在这里的人家多是“有车一族”。难怪去年买房的时候,我抱怨这里唯一的“不好”就是交通不便,可那身穿制服、恭敬有礼的售小姐并不言语,只是她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忽闪了一下。现在看来,她那时的眼神已经回答我:这里的房子并不卖给感觉“交通不便”的人,如果您非买不可,亦可给您老人家一点“面子”。这样一想我就有自知之明了。热情的售小姐经常找“便车”让我搭乘,但我却说我喜欢步行,这样可以锻炼身体。于是我现在来逛这个“花园”就用“散步”的方式进出,装出一副悠闲自得、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个“样子”不仅可以维护“面子”,而且还提升了“面子”,因为“散步”玩深沉,通常都是“上等人”的“活路”。我想文人应该比其他人在生活艺术上有个高一筹的地方,就是当自己没有“面子”支撑的时候,仍然能够把“面子”玩得鲜活起来,哈哈。

本性虚伪的文人在折腾“面子”时,应该学会的最高折腾技术就是不要暴露出虚伪的本性,否则会折腾出一些酸不溜丢的言行来,让老百姓笑掉大牙。如去年11月初有一晚,香港凤凰卫视直播“2004小姐环球大赛”,有一段节目是佳丽们答评委提问,前几位港台评委的提问和美女们的回答都幽默风趣、令人开怀。后来轮到大陆一位被称作“文化大师”的评委提问,本来主持人就婉转暗示去年此君的提问过于苛刻,可是这个“折腾癖”仍然执迷不悟,偏要表现出比那些艺人评委不同的大学者“面子”来,于是露出一脸正人君子、得意严肃的表情,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对那个女孩子说:“我问这个问题可能不太符合适宜。有个欧洲作家讲过一句话:过分的追求美丽就像过多的阳光,对人来说没有什么必要,这句话你同意吗?同意到什么程度?讲讲理由?”我老婆子和几个朋友正看到兴头上,突然听到这句非驴非马、酸不溜丢的话语,她们几乎异口同声骂了一句“书呆子,酸泡梨!”不知“文化大师”提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在哪里?他把那个女孩子弄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他还不知趣,继续折腾着问:“你能够想象这位作家讲这样话的那样一层意思吗?他认为可能对人生是没有多大的好处?”那个女孩子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符合时尚原则的话语,最后主持人来圆场说:“先生对这个答案满意吗?”他支吾道“那要看观众”。这个虚伪的大文人把那个场面和那个选手都弄得很尴尬,也把观众弄得很尴尬,结果一场“美的大餐”竟被他的“面子”弄得大煞风景。

在人生的快乐园里,有许多知识和知识分子是非常地无知和愚昧的,因为这些知识分子的知识折腾——把快乐和幽默都折腾掉了。许多君子文人长期执著于知识折腾,扭曲了性格和心态,比较缺乏幽默感和快乐素质。从“面子”观上看大陆的世俗文人,绝大多数缺乏人生最高智慧,其折腾行为虚伪丑陋、愚昧无知,因此需要明心见性的德性和智性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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