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又看到作家刘心武在央视“百家讲坛”继续开讲《红楼梦》,正好我前一段读完了刘心武的《揭秘红楼梦》一书,有些话不说不快。
刘心武先从高鹗、程伟元所续的40回《红楼梦》说起。后40回续本里虽然不乏精彩之笔,如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等,而且也从表面上按照曹雪芹“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条线索在走。但高鹗、程伟元在续本中让宁国府彻底灭亡、却让荣国府继续沐皇恩延世泽,这显然没有真正领会、甚或故意扭曲了曹雪芹的原意,曹雪芹要的是“飞鸟各投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式的这种寒彻骨髓的悲剧结局。
对曹雪芹的前80回,刘心武同样疑窦丛生,认为曹雪芹出于某些原因对原稿进行了删减,从而导致前后情节出现了纰漏和矛盾之处。如第13回原回目叫《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但在脂砚斋劝说下,删掉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大段文字,并且故意隐瞒了秦可卿的真实身份,然后在第8回中又删去了茜雪被撵的一段文字,添上一段文字用来交代秦可卿的出生:她是从小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弃婴。
刘心武认为,贾府中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基本都有对应的人物原型,而且描述的故事应该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事情。通过书中的蛛丝马迹,刘心武最后得出结论:秦可卿的生活原型就是康熙朝两立两废的太子胤礽的女儿,贾家出于政治上的赌博冒险收留了秦可卿,并隐瞒其身世。而贾元春原型是曹家当选王妃的一位女性,后来成为乾隆皇妃的她告发了秦可卿的身世之秘,造成了这位落魄公主的悬梁自尽……
刚开始读这本《揭秘红楼梦》时,深深叹服刘心武想法之大胆、视角之独特及求证之细微。但读到后面,感觉刘心武有点牵强附会、疑神疑鬼了。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犯了观念先行的毛病——他对书中每一个字都不放过,细细考究符合自己想法的证据,觉得曹雪芹肯定在背后藏有深意,这种敏感甚至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
比如说:北静王在见贾宝玉时,送了他一串鶺鸰香念珠。鶺鸰是一种鸟名,在古代有兄弟的含义。鶺鸰香念珠是皇上送给北静王、北静王又送给贾宝玉、贾宝玉最后送给了林黛玉,林黛玉却一把扔在了地上,并骂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刘心武认为,这里暗指的是雍正皇帝残杀了兄弟八阿哥、九阿哥等人一事,曹雪芹(贾宝玉的原型)因为不敢公开责骂雍正皇帝,于是借林黛玉之嘴巧妙地痛哭了残暴的雍正皇帝。读到这里,感觉这种推断还是有点勉强。众所周知,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清朝对舆论的监控是相当厉害的,甚至不惜因此大兴文字狱。作为满族包衣出身的曹家,一直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战战兢兢地生活着,虽满腹的怨言,但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去痛哭皇上为“臭男人”。如果《红楼梦》真的象刘心武所说的这种“政治暗喻”,清朝的鹰犬早就灭他九族了。
还有:太医张友士去给秦可卿看病,给她开了一张药方,头几味药是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刘心武认为,“参”与“术”(吴语里同“宿”音),都是天上的星辰,意思是她父母兄长不在了、升天了。而这几味药连在一起是“人参白术云:苓(令)熟地归身”。这是张友士传出的一张“密杀令”,因为她的父母兄长为了保全大局、让她在熟悉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后秦可卿遵从命令,吊死在天香楼……其实“术”是现代的简体字,繁体字是“术”夹在“行”字中间,而且在作中药时念“báizhú”(音“竹”);而以“宿”这个字来表示天上的星座时,不念sù而念xiǜ。所以刘心武对此药方的分析近似于扯淡了,连他自己都承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十分把握。”
有意思的是,书中的事件和人物能和现实生活中对上号的,他则坚持这是因为《红楼梦》本来就是一部带有自传体性质的写实小说;但碰上对不上号的,他则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是小说的,小说当然允许虚构和夸张。
不可否认,曹雪芹在书中肯定用了曲笔反应了现实生活中的情绪,所谓“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也。但刘心武的对《红楼梦》的研究感觉最后变成了一场猜谜游戏。刘心武的观点好似一座美丽炫目的空中阁楼——支撑这座空中阁楼的是一个又一个猜谜猜出来的巧合,而这些巧合几乎都没有直接的硬证和铁证。奇怪的是,刘心武真不怕摔下来,因为只要其中一个巧合是猜错了,他整个巍峨壮观的空中阁楼便会哗啦啦摔成一地的残瓦断砖。
这种猜谜导致最严重的结果,就是把一部人物艺术形象丰满的《红楼梦》肢解得支离破碎,让阅读过程变得了无生趣。
刘心武此书一出,引来了各种各样的非议。有些学者认为,诸如刘心武似的研究,把红学研究领域搞得“一地鸡毛”。但刘心武引用袁枚的一句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坚持认为红学是一个公共的学术空间,谁都能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好多专家企图垄断红学研究。其实,刘心武在辩解过程已经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偷换了概念——的确,红学不是谁的私密空间,谁都权利闯进来,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凭想像瞎猜。学术研究毕竟不适用刘心武擅长的小说创作手法。别让揭秘变成了猜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