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尔翻起罗素的一本小书《快乐哲学》,觉得有些思想不错,准备有时 间敲下来跟朋友们分享,下面是用一个中午敲入的第一部分:
[正文]
渴望生存的愉悦,追求生命的快乐,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的权利。但是,一 个人生活在大千世界中,难免遭受种种忧虑、烦恼和痛苦。有人悲叹:“智慧愈高,痛苦愈深”,“进取心愈强,苦闷愈盛”。然而,不论你处在何种社会地位 或思想境界,有谁不在内心真诚地呼唤:“给我更多的生活快乐!”
罗素这本专门探讨人生快乐的名著原名《获得快乐》,以超凡的智慧,切实 的经验,透彻地揭示了获得人生快乐的哲理和方法,读来令人心悦诚服,启智开窍。
人为什么不快乐?罗素认为,人类各种不快乐,一部分源于外在社会环境, 一部分源于内在个人心理。通常,个人要改变社会环境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可以通过改变个人心理因素,改善自己的生活观念和思想习惯,做到对环境困难应付 自如,获得生活的快乐。罗素认为,从个人心理角度看,不快乐的根源在于自我 沉湎,过分重视个人事务,对外界缺乏应有的兴趣。在罗素的孩提时代,他最爱的诗是:“令人生厌的世界,负载着我的罪孽。”步入青春时,他十分厌恶人生 ,老是站在企图自杀的边缘,然而想多研究一些哲学的想法使他继续活了下来。 然后,他变得完全相反了,他享受到了人生的乐趣;甚至可说,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快乐与日俱增。这一部分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最迫切期望得到的究竟是什 么,并且逐渐地获得了许多他所真正期望的东西;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终于成功地 驱除了某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欲望。但最大的原因,还应归功于在心灵中逐渐减少对自我的关心,而把注意力逐渐集中在对外界事物的关心上:例如世界现状, 各种各样的知识,以及我所热爱的友人等。当然,对外界的关切也会给人带来烦 恼:世界可能陷入战争,某种知识可能难以获得,朋友可能死亡。但是,这一类的痛苦,不会像自己厌恶自己而产生的痛苦那样,破坏人生的根本乐趣。而且, 每种对外界的兴趣,都会激发你的生命力,只要兴趣持续不衰,你就不会感到生 活厌倦无聊。相反地,如果只专门关心自己,就不能促使你去进行任何进取活动。它只会使你去记记日记,作自我心理分析,或者去当修道士。但是,当一个修 道士也不会使他快乐,除非修道院的修炼能使他忘掉自己的心灵。他献身宗教而 得到的快乐,其实靠从事清道夫的行业一样可以得到,只要他真正做一个清道夫。
第二部分 快乐的缘由
(一)人生的根本快乐,最重要的是依赖于对人对物有有种友善的兴趣。
对人友善的兴趣,是爱的一种形式,而不是想控制、占有他人,老是渴望对方回报。后一种常常是不快乐的根源。能促进快乐的人生态度是喜欢观察别人,从别人独特的性格中发现乐趣;希望与自己有接触的人能有机会感受到趣味和欢悦,而不是想要去支配他们或要他们热烈崇拜自己。如果一个人用这种真诚的态 度待人,一定能产生快乐,领受到对方的友爱。他与别人的交往,无论是随意的还是严肃的,都能满足他的兴趣和感情。他不致尝到忘恩负义的辛酸,因为他一则不大会遇到,二则他遇到时也不大放在心上。某些古板的癖性,会使旁人非常恼怒,但他处之泰然,只觉得好玩。这样,他不费力地得到了别人经过长期奋斗之后也得不到的无穷乐趣。他内心感到快乐,便会以友善的态度交友,而这又将 增加他的快乐。不过,这一切须出自真心,而不可出自因责任感而产生的自我牺牲的观念,责任感在工作上是有益的,但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是有害的。人愿意接受爱,而不愿意耐着性子屈从别人。个人快乐的原因固然不少,但其中最主要的 一个恐怕就是:自然而毫不做作地喜爱众人。
对物的兴趣,虽不及对人的兴趣那么珍贵,但仍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若能凭 借一些真正的兴趣而忘记他的烦恼,例如某人对于天文有真切的兴趣,当他从无垠的宇宙中旅行回来时,便觅得一种均衡和宁静,使他能用最佳方法去征服他的 烦恼,同时也体验到了真正的、即使是暂时的快乐.快乐的秘诀是:让你的兴趣尽可能地扩张,让你对人对物的反应尽可能出自 善意而不是恶意的兴趣。
(二)快乐者的最显著标志是兴趣。
兴致与人生的关系,正如饥饿与食物的关系。觉得食物可厌者,相当于拜伦 式的浪漫忧郁;因责任心而进食的患者,相当于禁欲主义者;大吃大喝者无异于纵欲主义者。怪得很上述各类人,除大吃大喝者外,都瞧不起一个胃口正常的人 ,而自认为比他高明,认为因饥饿而有口腹之欲者是鄙俗的,所以因人生有赏心 悦目的景致、出乎意料的阅历而享受人生,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他们站在幻灭的高处,往下望着那些他们所瞧不起的浅薄的灵魂。我不赞成这种态度。一个人 感兴趣的事情越多,快乐的机会也越多,而受命运摆布的可能性也越少,因为若 他不能享受某种快乐,还可享受另一种快乐。
读者可能认为,我所赞美的有兴致的人和我并不准备表扬的大吃大喝的人之 间并无界限可分。现在我必须试图把这两种人更明确地分开。正如古人说的“适度”是人的主要美德之一。如果要使嗜好和欲望成为快乐的源泉,就该使他们与 健康,与我们所爱的人的感情,与我们社会的关系,和谐一致。如果要使它们不 成为痛苦的根源,则要受到人生整个塑造的制约。制约性的因素是:健康,保持自己的各种能力,维持生活所需的足够的经济收入,以及一切最重要的社会责任 诸如对妻子儿女的义务等。
(三)太强的自我是一座牢狱。
缺少兴致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觉得自己不为人所爱。这也许是由于在幼年时得到的爱比别的儿童少而缺少自信。他可能竭力去博得别人的爱,试图通过特别
友善的举动去争取别人的友谊,然而这种动机很容易被受惠者觉察,以致失败。
因为人类的天性是乐于对最不需要爱的人给予爱,而对刻意求爱的人持冷漠态度。所以他的期待往往会因人类的无情义而遭致幻灭。于是他可能会寻求对社会的报复,或是鼓动革命或煽动战争,或是用尖刻的笔调来泄恨。这是对于不幸的猛烈反抗,需要刚烈的性格方能抵抗其生存的那个社会。一般说来,他们的生活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以为这样就不会陷入冷酷的外部世界中去。
受父母疼爱的儿童,却把父母给予的爱当作天理一样接受,尽管这种爱对于他的快乐是那么重要。他想着世界,想着自己冒险的经历,想着长大以后更惊心动魄的冒险,总是觉得父母的爱会使他受到保护,不至于遭难。
如果孩子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得到父母的爱,便可能变得胆小,缺乏冒险性,充满畏惧和自怜,再也不能兴致勃勃地以探险的心态去对付世界。这样的儿童可
能在很小的时候便对人生、死亡和命运诸问题沉思遐想,变成一个性格内向的人,起初很苦闷,最终在哲学或神学里寻求非现实的安慰。如果他在后来的生活里
能获得较多的爱,对现实世界的恐惧就会减少,也就不必在他的信仰里发明一个世界了。
但是,绝非所有的爱都能激发冒险精神。你奉献的爱,本身就应当是强健的而非胆怯的,希望对方卓越优异多于希望对方安全。如果胆小的母亲老让孩子担
心可能发生的危险,那么可能使孩子和她一样胆小,使孩子感到除了跟在她的身边之外,便永远得不到安全。对于一位占有欲强烈的母亲,孩子的这种感觉也许
使她欣慰。她可能希望,他依赖于她胜过他拥有对付世界的能力,以使他更容易受自己控制。这种结果比完全不获慈爱的结果更坏。以致家庭成为许多男人逃避
现实的处所;恐惧和胆怯使他们感到结成伴侣之乐,以致原先的恐惧感也烟消云散了。他们确信,在那儿即使自己不值得钦佩时也能得到钦佩,不值得称赞时也
能得到称赞。他们从妻子那儿寻求以前可从不明智的母亲身上得到的东西。但是,一旦发现妻子把他们当作大孩子看时,他们倒又感到吃惊了。
所谓真心的爱,是双方彼此都有一种真正的兴趣,这种兴趣不只是获取各自利益的手段,也是共同利益的一种融合体,是真正快乐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凡是把自己封闭在铁墙之内而不求开拓视野者,无论他在事业上怎样成功,总不免错失人生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西。
太强的自我是一座牢狱,倘若你想在这个世界上充分地享受人生,就得从这牢狱里走出来。
能够真心地爱,便表明一个人已经逃出了自我的牢狱。仅仅是得到爱是不够的,得到爱时应当释放出你的爱。惟有得到爱和给予爱平等存在时,才有可能达到最好效果。
(四)家庭
你的朋友为了你的优点而爱你;你的爱人为了你的魅力而爱你;假如优点或魅力消失了,朋友和爱人便可能跟着不见了。 在患难或患病的时候,父母却是最
可信赖的人;如果父母是通情达理的,即使你蒙受耻辱,他们也还是疼爱你的。
因自身的长处而受人喜爱时,我们都会感到快乐,但心里也明白,这样的喜爱是不可靠的,故不会忘乎所以。父母爱我们,是因为我们是他们的孩子,这是
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们觉得和父母在一起比和任何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些。
父母的爱,在万事如意时,可能显得无关紧要,但在遭受挫折时,便会给你一种安慰和保护,而这种安慰和保护是其他任何地方也找不到的。
(五)工作
人们很难确定,工作究竟是快乐的原因,还是不快乐的原因。无疑,许多工作令人特别厌倦,过度的工作总是非常痛苦的。然而我认为:对大多数人来说,
只要工作适度,即使最乏味的工作所带来的苦恼也比无所事事的苦恼要少些。以工作的性质和工作者的能力而定,工作有各种等级,从仅仅解闷的工作一直到令
人十分愉快的工作。大多数人不得不做的许多工作,本身是无味的,但就是这些工作也有相当的益处。
第一个益处是,工作占去了一个人大部分时间,而不必使他决定在这段时间内应该做些什么。多数有闲的富人感受着无可言喻的烦闷,仿佛这是他们不工作
的代价。因此,较聪明的富人几乎尽力工作,好象他们是穷人一样。至于有钱的女人,大多忙着无数琐碎之事,坚定地相信那些事情有着震撼世界的重要性。因
此,工作之所以吸引人,第一个原因是可驱除烦闷。
工作的第二个益处是给人以成功的机会和满足志向的条件。人生快乐最重要的一个要素,便是始终有一个目标,而大多数人主要是靠工作来实现的。因从事一项很有价值的建设性工作而感到快乐,是人生所能获取的最大快乐之一。
(六)闲情逸致
忧愁、疲劳、神经紧张的原因之一,便是对那些与个人没有切身利害的事不感兴趣。结果意识老是集中在少数问题上,结果意识永远不得安宁,变得不大明
智,烦躁易怒,并失去了平衡感,以致对外界的兴趣越来越弱,导致恶性循环。
一切闲情逸致,最重要的是具有使人得以放松。此外,还能帮助人保持平衡的的意识,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整个人类活动中是如何的渺小,世界上有多少事情丝毫不受我们所作所为的影响,从而不再对于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社交圈和自己的工作过于患得患失。世界充满了悲欢离合、可歌可泣、光怪陆离的事,明晓了这些,自己的心理就比较地容易保持平衡。平时,由于我们过于看重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的一角和生与死之间的短促时光,因此我们变得太兴奋、太紧张和太压抑。对于我们自身过分地关切和看重,只记住眼前追求的一两件事而忘记其余的一切,结果实在不妙。要预防这种偏执的心态,最好的方法便是要对人生以及个人在整个宇宙中的地位有一个开阔的视野,并习惯于思考人类过去的历史,认识到人类的年龄与星球的年龄比起来是如何短促,等等。你将发现,你眼下的失败并不那么重要,而且仅仅是暂时的。你一旦超越了眼前的活动,就会感到正在向未来的目标逐步靠近。在走向未来的征途中,你不是一个孤独者,而是引导人类趋于文明生活的大队中的一分子。若你有了这种观念,不管你个人的命运可能如何,你总会得到一种深长隽永的快乐。这样的人生,将与古今伟人相联系,而个人的死亡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一旦一个人洞察到造成心灵伟大的东西后之后----不管这种思想如何短暂、如何简略----那么他就会明了,如果自己仍然偏狭,仍然自我封闭,仍为琐屑的
不幸所烦恼或惧怕将来的命运多舛,便不再会有快乐。凡能成为心灵伟大者,将敞开心扉,让来自宇宙的各个方向的风自由吹入,他所认识的自己、人生和世界
都将是真实的,与人类所认识的真实程度一样。他知道人类生活的短暂与渺小,也意识到宇宙间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聚集于个人的心中,他将看到,凡是心灵观
照整个世界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就和世界一样伟大。他摆脱了被环境奴役的人所具有的恐惧之后,便体验到一种深沉的快乐,尽管他的生活饱经沧桑,可他的心灵深处永远是快乐的。
就具体而言,即使最幸运的人也有不如意的时候,有些不可弥补的忧伤,比如你心爱的人离去甚至永别了,有些人就可能被忧伤压倒,完全听凭感情的摆布
。而我们应当竭尽全力加以减轻,应当寻找一些消遣,这才是明智的。适当的方法并不是摧毁思想,而是把思想引入一条新路。倘使一个人的生活一向集中在极
少数的兴趣上,而这极少数的兴趣又受到忧伤的困扰,便难以做到这一步。当忧伤降临时你要能征服它,明智的办法是在平时较快乐的时间里培养广泛的兴趣,
使心灵能找到一块宁静的地方,借以唤起一些别的联想和情绪,而不致为当时的困境所囿。
一个有勃勃生机与广泛兴趣的人,可以战胜一切不幸。他对于人生和世界有着多方面的丰富的兴致,不致使一次打击成为致命。凡为一次或数次挫折所击倒
的人,不能作为他们多愁善感的证据而加以赞美,应当作为他们缺乏活力的表现而痛惜。我们一切的情感都在死神的掌握之中,它能随时夺去我们所爱的人。因此,我们的生活不可置于狭隘的兴趣之上,否则,我们人生的意义和目的就完全受偶然性因素的支配。
鉴于上述种种理由,一个明智地追求快乐的人,除了培养生活赖以支撑的主要兴趣之外,总得设法培养其他许多闲情逸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