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女孩,含苞未放就凋落在这个冬季


  在2007年冬天,因为一个花季女孩的猝然离世,而使人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也因为这个医患悲剧发生在北京而更引人关注,数十家媒体汇聚到一个地点,千万人的目光聚焦到这里,无数的网民在网络上沸沸扬扬地评论着此事。

  一对北漂的打工夫妻来到医院,没想到身怀六甲的年轻妻子居然在这里含恨而亡。

  她在医院呆了3个小时,在生死线上挣扎徘徊了3个小时,最终被死亡的魔爪掠走了,活生生地在一大群医生的眼皮下,在自己丈夫的眼皮下,魂飞魄散。这个快要做妈妈的年轻女孩,没想到在自己走进医院后竟然会走不出去,更没想到在她身后竟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不幸者的名字:李丽云,让成千上万的人为之唏嘘不已。

  一位朋友说,电视没有网络这么快,不像网络离我们这么近哦。网络上已经铺天盖地,但电视上的报道姗姗来迟。

  出事是在11月21日,直到11月29日,北京市卫生局才举行新闻发布会,正式认定李丽云死亡是因个人原因造成的,依此来平息纷纭众说。

  然而,在这背后,还有多少真相不为人所知,在孕妇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有很多假设,任何一种假设成立,也许李丽云都不会葬送年轻的生命。

  如果她没有早早退学,没有流落到外面,如果她不肯屈就“嫁给”一个民工,在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就要怀孕生子,如果家庭多给他们一些关怀和温暖,如果在北京居委会不驱赶他们,如果他们有钱不在救助站以及外面流浪以及有病早就医,如果来医院查验他们是否是夫妻身份的警察真正尽责,如果医院不是有那么多私心束手束脚不敢也不肯救人……

  事件回放

  11月21日下午4点,一名民工模样的男子陪着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孩走进了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女孩剧烈地咳嗽着,看起来病得不轻。男子急忙去挂号,扶着她去看病。他们本打算在门诊看看感冒的,没想到病人直接给送到了妇产科。妇产科大夫一检查,立即做出决定:要做剖腹产手术。

  这可急坏了在外面等候的男人。他根本没有料想到女人的病会这么严重,而且孩子还没足月,医生竟然要把他拿出来。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给女人看病住院。他身上只装了100元钱,这大概是他的全部积蓄!这时候医生还拿来了一张手术单要他签字,他一看上面写了那么多令人恐怖的可能,手术稍有闪失,妻子就可能没命,而且这个责任要全部由自己承担。他的心哆嗦起来,于是他死活也不肯签字,任凭30多个医生和护士以及住院的病人家属百般劝说,甚至有人担心他是惧怕高额医药费而当场许愿他签字后给他1万元,可他就是不签字。

  手术一再被延误,在那3个小时的时间里错过了三次最佳手术时间。女子最终因重症肺炎导致心肺衰竭而死,一尸两命。

  是谁害了这位花季女子的性命,让她22岁的青春戛然而止?

  在她身后,众说纷纭。

  花季女孩究竟命丧谁手?

  倔强女孩委身民工

  得知妻子和孩子命丧黄泉之后,这个叫肖志军的34岁的湖南籍男子伏在尸体上嚎啕大哭,然后去给岳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一不幸事件。

  很多人叹息如果他不是顾虑重重,提前两三个小时给医生或警方提供妻子家里的电话号码,也许情况就不是这样。

  李丽云的母亲和父亲先后赶到北京这家医院。女儿的死如晴天霹雳让他们肝胆俱裂措手不及。

  从李丽云的母亲李小娥嘴里,我们知道了这个女孩生前的一些情况。李丽云的父亲曾做过教师,她是这一家的长女,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她曾经考上长沙电影学院,学的是声乐,成绩很好。由于家庭经济不好,要供四个孩子上学十分困难。于是懂事的老大李丽云上了一年电影学院后就辍学到职业学校学模具。

  “3年多前。女儿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带回家后,家里人不同意他们相处,此后女儿书没读完就呆在家里。”李小娥说,“女儿离家出走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被她父亲责骂。”李小娥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母女的永别。李小娥指着女儿生前寄回家的照片说,“从照片上看,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恶劣。”

  来到北京后,李小娥不断地从女儿的全部家当——一个破烂的行李包中翻着女儿穿过的衣服,“直到前天晚上9时,我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说女儿在北京可能快不行了,我想很可能是诈骗,就一个人到北京看看到底是不是诈骗,哪知真的发生这种事!”

  李丽云的父母要求肖志军讲述一下他们这三年是怎么生活的,以了解女儿这三年来走过的轨迹。

  从肖志军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们了解到李丽云跟着这个叫肖志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辗转流浪过很多地方,直到去年12月份来到北京。

  在这个物欲横流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这个年轻美丽的湘妹子不图钱财不图外貌死心塌地跟着这个比她大许多看起来有几分窝囊的男子,也实属难得,但也正因此而让她父母更伤心。她母亲悲伤万分痛彻肺腑地嚎哭道:“女儿啊,你怎么不回家啊,怎么会跟着这么一个叫花子啊?”

  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电影学院的女大学生当初为什么跟了这个男人,只是后来听这男子说是他救了想要自杀的李丽云,然后上演了千百年的英雄救美的又一幕爱情剧拉开了大幕。

  然而,他们并没有正式手续。这也是导致后来肖志军不敢在妻子的手术单上签名的一个重要原因。

  都是贫穷惹的祸

  生者长叹息,逝者长已矣。斯人已去,我们不知道李丽云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如果她不跟着那个老实到窝囊的男人并且怀孕准备生产,就是凭她自己的年轻机灵找份工作也应该可以养活自己。可是她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男人住地下室,睡大马路,到处流浪,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至死都不肯回家。是爱情的力量吗?这也是让她父母百思都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们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正在哪所高校读书,因为女儿就是这么跟他们讲的,他们每个月给女儿的存折上存100元钱。然而女儿再也收不到他们的钱了。

  贫穷的肖志军实在比一个叫花子强不了多少,但他比叫花子活得有尊严,他要依靠自己打工挣钱来娶妻生子。但是,这个小人物的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穿着深蓝色旧上衣,鞋子上满是泥浆,手腕戴着一块硕大的廉价电子表,一副刚进城的农民模样。他说,来到北京是妻子的愿望。“她说大城市好找工作。”他们去年12月到北京后,他先是做保安,月工资750元。今年11月,他来到京西分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做洗碗工,月工资700元。

  “没积蓄,全花光了。”肖志军说,妻子怀孕后,从来没带她看过专门的妇产科医院。只是因为妻子感冒,才去过两次小诊所。

  肖志军说,他曾经给市长热线和一些媒体打过电话,询问是否能不花钱,让妻子住院。“都没有消息。”他沮丧地说。

  我们可以推断李丽云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她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在家里,父母干扰了她选择对象的主动权,最终她还是要自己做主找个男人并打算托付终生。她和这个男人都知道,自己的父母根本不会看得上这个“女婿”。

  如今,因为贫穷无知偏执,这个男人成了间接谋杀她的罪魁祸首,她的父母对他更是怨恨万分,一见到这个没用的男人就忍不住上来打他。

  22岁的女孩,尚未领结婚证,在城市里来说,做妈妈也似乎早了点,而他们的经济状况更不允许。几乎连养活自己都艰难,哪有条件再养个宝宝啊?不要说养,就是生,都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在北京的医院里,据说生孩子顺产要花费3000元,剖腹产要花费5000元,他们有这个能力吗?他们有这个储备吗?孩子再有一个月就要足月了,他们准备把孩子生在哪里,如何抚养呢?不知道他们简单的头脑中是否考虑过这些问题。

  即使没到生产的时候,在漫长的十月怀胎过程中出现任何一点意外都是要花钱。这个社会对穷人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使不出任何意外,他们准备拿什么来迎接这个孩子呢?何况他们的父母家人都不知情,就是知情恐怕也帮不了他们多少。

  贫穷啊,有太多的悲剧太容易落在穷人头上。有人说这个男人应该判过失杀人罪,北京大学法学院孙东东教授说,这不仅仅是对法律的无知,也是对现实的无知。农村患者不送医院或送医院后因为医药费过高而拒绝治疗的人太多了,其中每年因为不治而死亡的数量相当可观。难道把他们的家人都按过失杀人罪送进监狱么?这种“见死不救罪”不但没有法律依据,而且刑满释放后他们就有能力送生病的家人去医院治疗了么?

  小人物该不该有爱情

  自从肖志军拒绝在手术告知单上签字,导致妻子不治身亡后,几乎所有媒体的枪口都对准了这个愚昧又可怜的男子。而很明显,深爱妻子的肖志军,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拒签,竟会真的送了老婆孩子的命。

  许多人刚刚看到报道的时候对其非常愤恨,有的人都想打他,认为是他的顽固偏执愚昧害了那个跟他生活了3年的年轻女子。可是随着深入了解,对他的愤恨就变成了可怜和同情。

  他也是受害者!他除了李丽云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以说一无所有了,他是真正不愿失去李丽云的人。不知道肖志军在走进医院前,度过了多少个焦虑的日日夜夜,不知道他在11月21日的那个晚上他睡觉了没有,不知道他在他34岁的生命中是否遭遇过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每个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所以人世间才有哪么多的悲伤与遗憾。但我们知道,亲历过此事件的那些医生、警察、救助站员工、居委会干部、医疗官员,他们的头脑肯定是清醒的,他们做的只是他们应该做的本职工作,他们中的任何人只要伸出手来,以上的任何一个假设成立,都可能改变李丽云的命运,但是他们没有。

  肖志军常常说到的“谋杀“,恐怕他心里一定是有所指。

  这个老实巴脚的男人,在关键时刻还是表现出他的老实来,他知道他自己已经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了,在妻子出事后,他老老实实地去给岳父母打电话然后等候他们来。他很清楚岳父母来了以后肯定饶不了他,但是他等候着并天天去医院守候着妻子的尸体。跟有些人把自己的亲属遗弃在医院里然后自己玩失踪比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还是可敬可爱多了。

  尽管李丽云的母亲见到这个可恨的男人骂了半天后,突然醒悟过来大喊,“别让他跑了!”然后很快去派出所报警,但肖志军似乎从来没有过要跑掉的意识。虽然没有一纸证书,但这个男人确确实实把李丽云认定为他的爱人他的亲人,还在尽他微薄的力量来为他所爱的女人做事。

  在妻子去世后仅仅过了几天,记者看到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呆滞,眼角挂着污物,脸上很脏,带着几道抓痕。他的背更驼了,因为没有一点精神,显得异常憔悴,整个人仿佛脱了人形。显然,妻子的猝然死去对他的打击是极其惨重的。

  我们关注,我们愤怒,我们质问,无论怎样,我们都离这个事情和这些人很远,随着时间流逝,议论者都会渐渐淡忘,而唯有肖志军,这个事件的主角,或许才是最痛苦最难以释怀的人,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整个世界。他对记者说,如果他有罪,他愿意就死,如果不死,他愿意替妻子向她的父母尽孝,无论怎样,他都终生不会再娶。他在妻子死后,致电妻子家人,虽知会遭到斥骂仍一次次追踪着岳母的身影,试图向她解释一切,包括他们的爱情。他希望能得到岳母的谅解,包括他们的“婚姻”。他的彻骨悲恸与至死的忠贞,让见者落泪。

  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肖志军家里的情况,也未见其家人露面。据他自己说,他从小就和家人关系不好,曾因妻子怀孕跟家人要钱,遭到家人拒绝。同样,李丽云也没有享受到应有的家庭温暖和关怀,她的母亲曾哭着让她回家,她却说回家会挨打,坚决不回。她在外怀了孕又生了病,家人毫不知情。

  这两个孤单可怜的人就这样相依为命,而他们脆弱的生存经不起任何一点折腾和打击。

  一尸两命、一个濒临崩溃的丈夫、一对悲痛欲绝的父母、一群看似无辜的医生、无数义愤填膺的网民……这就是“11.21孕妇致死事件”留下的废墟,它触目惊心,又隐含着我们无法言表的悲哀。它集中了一个哀伤传奇应有的要素:出走、自杀、救美、爱情、贫困、婚姻、怀孕、甜蜜、凌辱、宿命、流浪、焦虑、死亡,一个是学过声乐的女大学生,一个是一贫如洗的农民工,还有多少真相隐藏在他们相爱的三年生活中。

  这就是活生生的中国底层现实,也是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的生存标本。你和我还活着,只能说明你和我比李丽云们幸运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