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约写一篇有关厕所文化的小文儿。说实话,我听到这话,在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课桌文化”。好像在某一段时间内,“厕所文化”和“课桌文化”是总被一起提及的。似乎关注社会的人们,在那一时刻发现了一堆原本平庸的东西忽然变得极其有价值。当然,这个价值未必是经济上的价值,而是社会学上的价值,也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那些人的文化使命感。这种感觉像是龙骨忽然变成了甲骨,一堆原先认为普通的中药,忽然变得有关中华气运了一样。
当然,甲骨文的发现是文化史上的伟绩之一,这一点无可置疑;我要说的是,厕所就是厕所,课桌就是课桌,我承认厕所里在不同的时代会被如厕者写上不同时代的淫声烂调,课桌上也会被不同时代的中小学生刻上“革命”、“忍”、“爱”或者考试题目,但它们终归只是生活中的小细节,而且是几乎不用考虑的那种。
我的第二反应是一段文字,我极其敬重的王小波在《革命时代的爱情》这篇小说里写道,主人公因为厕所里的一个淫画而受到打击报复,他是这样写的:
“……而厕所墙上的裸体画正是炭条画的。除此之外,画在白墙上的裸体女人虽然是一幅白描,只有廖廖可数的几根线条,那几根线条却显得很老练,很显然是经常画才能画得出来。这些事足以证明是他画了这些画。那个女人被画出来以后,一直和上厕所的人相安无事。直到后来有人在上面用细铅笔添了一个毛扎扎的器官和一个名字,问题才变得严重起来……一九七三年早已过去了,厕所里的淫画是一件很常见的东西……”
这段文字很以说明问题,第一:厕所里出现的东西,往往是和性有关的文字或图,往往低级露骨;第二,七十年代的厕所里,这个东西很常见。也就是说,在人们素质不高或者非常无聊,生活失去趣味的时候,这种东西才会兴盛。厕所文化,是某种“文化”,但真是太没文化了。
在我童年时期,也就是八十年代初,在北京胡同的公共厕所里,这种东西不是太多。因为北京的公厕,都是一排蹲位,中间没有隔断,也就是说大家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方便。一者很不私密,多低素质的人,都不会把在公共场合写画一些脏话、脏画当成很光彩的事;第二是想写也没地方写,一般来说,都是在隔断和蹲位门上写画这种东西,北京这种大通铺式的厕所,没有其用武之地。不过由此可以想见,一些人,在拉屎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安分。
排泄是一种发泄,公开写脏话也是一种发泄,在排泄的时候写脏话可能发泄得更爽。厕所又是“不干静”的地方,所以在它的墙上和门上乱划,和在大街上乱划相比,没什么罪恶感,我想这是厕所文化产生的原因。
所以说厕所文化,基本上可以等于粗口文化,偶尔有个四六八句,仔细一看,还是黄色顺口溜,还是黄色得很低俗的那种。我不认为谁在排泄的时候会想到什么高尚的事。我曾经在一次如厕时,关好门,蹲好,一抬头,在眼前不足半尺的地方看到一句“XXX我爱你一千年一万年一生一世”,印象很深刻。我绝不认为这个厕所暗恋所表达的情怀有多么美好。
和八十年代初相比,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厕所环境已经改善得太多。于是,所谓的厕所文化基本上销声匿迹。其原因,一则是人们生活不那么单调、发泄的方式也多了,不至于偷偷摸摸在厕所里写几句脏话而获得快感;二则是厕所的干净程度越来越高,在厕所墙上乱画的压力就越大,后果也越严重,三则是素质高的人多了,或者说,人们的公德心越来越强。
越没文化的地方,厕所越“有文化”;文化越发达的地方,厕所越“没文化”。君不见高级宾馆、高级饭店、高级写字楼的厕所里,瓷砖干净,气息淡雅,除了在小便池上挂个小油画,下边再写个不可笑的小笑话以示文化之外,只剩下偶尔有人偷偷留下的“办证:138XXXXXXXX,X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