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系列散文:妈妈


                             
    我躲在水渠里。妈妈的喊声由远及进,又由近及远。我任凭她喊去。
    
  一只蚱蜢扑棱着翅膀落到我头上。我想捉住它,却飞走了。水渠旁边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布满了闪电样的花纹。我张大眼睛爬上去,妈妈的身影正好消失。我想妈妈怎么会没发现我,然后我就朝妈妈远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头顶的烈日像老虎,像豹子,气势汹汹的朝我扑来。我手里紧紧捏着我的通知书,心里凉了半截。我知道妈妈一定对我失望极了,因为我的成绩实在太糟糕。我站在山路上,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路边有几口干枯的池塘,有人提着桶在里面捉泥鳅。我想两块钱一斤的泥鳅,每天要是能捉到三四斤的话,卖的钱就可以养活我自己,我就不用回家了。于是我忘呼所有的下到池塘捉泥鳅去了。
    
  那一天,我一共才捉到半斤泥鳅,但是分文未得,都吞进了我和哥哥肚子。也许是淤泥太稀,给了泥鳅施展特长的空间。一条条身子轻便灵活得很。全然一些现眼虫。看起来圆溜溜的洞里浮着个灰褐色的小脑袋,嘴唇上边的髭须在慢慢蠕动着,似睡非醒。但它们信息灵通得很。你手还刚刚插进泥里,就倏地缩了进去,发出让人遗憾的“呱呱”声。我只得改变战术,双手当耙头,不停地挖。炽热的阳光将我紧紧攥在怀里。我裸露的后脖颈,手臂上燃起了几片火烧云。汗水像黄豆一样从我脸上滚落。一阵异样的感觉袭击了我。我觉得头闷脑胀、两目发花、胸中郁闷、四肢发凉……哪一种不适的感觉都悄无声息地潜入我身体蹂躏着我。我一头栽倒淤泥里,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妈妈正用瓷调羹蘸清水在我两肘窝,月国窝,脊椎、颈部两侧,由上而下地刮,刮得皮肤彤红,直到出现紫点为止。痛得我哇哇大叫。见我睁开眼睛,妈妈温驯地喊着我乳名。母爱的言辞涉及面之广,正是你在农村所能捉捕到的一切。但是当时我根本不曾体味得到。我的眼里只有恐惧!一个孩子渴望妈妈的爱。我的眼里只有恐惧!我觉得她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那样不懂我的心。但是她是爱我的。她为什么爱我,我不知道。我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这是1995年初夏的事,我十三岁。在此之前,妈妈牵着我的小手度过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直到我的青春缓缓来临。
    
  还比这更早的时候,那是1995年春天。妈妈不知因为何事好长时间不在家。记得有一次,爸爸上街给我和哥哥买鞋。首先在家里,爸爸答应我和哥哥,一人一双。可是回来,他鼓鼓的蛇皮袋里却只有一双鞋。我和哥哥争着去穿,一人抢到一只,但是最后我把抢到的那只送给了哥哥,因为我脚的尺码不够大。爸爸没有给我买新鞋子,他说下次上街再买,这次带少了钱。我半信半疑的点头。于是,我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那时候,我家屋前是一个小小的山冈,上面层层叠叠的是一块块的晒谷坪。坪里不晒东西光秃秃的时候,阳光像一大片白花花的银子铺满我的童年。我们小孩便在坪里玩各种各样的游戏。那天,我开心极了,因为爸爸去街上了。这对我而言的意义不言而喻。我们在坪里玩一种叫着“攻城”的游戏。用木炭或者粉笔等可以划线的东西在地上划一个大大的“日”字模样,每一个“口”便是一座城。两城相对的一对角用狐线一勾,成城堡。“攻城”就是要攻入“城堡”,才算赢。为了攻入城堡,双方在城内可以采用“推”和“拉”的战术,使对方踩到线意味着对方已“死”,出城去攻城堡要打摆脚。
    
  吃了早饭,爸爸一上街。我就被他们叫去玩,从吃过早饭玩到吃中饭,从上午玩到下午。我真是玩疯了,如果总有这样的日子我会一直疯下去。我忘了自己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快乐的可以蹦跳的东西。打摆脚去攻城让我觉得很威风。但打摆脚去攻城很多时候要吃皮肉之苦,比如摔倒在地,细嫩的肌肉很容易磨破皮。如果妈妈在家她绝对不准我去玩,说弄不好会缺胳膊断腿的。所以那天我过了一把瘾。
    
  过瘾过到精皮力尽那个时候,我看到远处田埂边的草垛旁闪现出一个人影。我立刻辨别出那人是我爸爸。匆匆迎了上去,可是爸爸又没有给我买鞋子,他说下次上街再买。然而到了下次,爸爸又说下下次。我终于觉得爸爸是不会给我买鞋子了。于是,我更加想念妈妈。我跑到晒谷坪朝妈妈离去的方向看去,天空湛蓝,和我的眼睛一样透明。但是我看不到它背面是什么。我看不到妈妈。
    
  妈妈回来后,自然怪罪爸爸,和爸爸大吵一架,甩破好多碗,把锅子甩得支离破碎。那天家里来了好多扯架的人。我看到妈妈手里抓着截猩红的砖头,她说要砸死爸爸。我哭着听到她说出这些话,后来她就被村里的妇女拉出去了。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和爸爸闹离婚,总之那次,她在姥姥家住了好长时间,直到爸爸把她“请”回来。
    
  我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了。
    
  有一天,妈妈趁爸爸和哥哥不在悄悄塞给我几块零花钱,说,吉吉你要发狠读书……,我就扑到她怀里哭了。多少年后回想起那一幕,我的个头已经长得和妈妈相当,我倒在妈妈怀里,她企图一把将我抱起来,像我更小的时候那样来拍打我脊背,哄我,但是她力气太小,也或许是我太重,在她动作施展的瞬间,我的身子像泥鳅一样溜下了她怀。没多久,我居然止住了哭。我觉得我的生命再也不能离开这个女人了,寸步不离,我多么多么需要她,无论何时何地。
    
  在我始终清晰透明的记忆里。不久以后,妈妈给我买回来几本辅导书。我的大部分空余时间从此荡然不在。在散学回家的下午,在我天真,调皮,却不能天真,调皮的眼神里,妈妈在堂屋剁猪草,缝衣服。隔着一道厚厚的土墙,我被关在狭窄的屋里读书,写字。妈妈干这些是为了监督我。
 
   从此,天始界,马鸡坳,蒿山,石灰场,这些曾经让我肆无忌惮的野外之地,我和伙伴们打野仗,采蘑菇,爬树,偷瓜,甚至打架的放荡生活,我只能偷偷的去想念,回忆——那些圆溜溜的脑袋,黑晶晶的眼睛,他们在做什么呢?我和伙伴们的距离越拉越远,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变得愈加的孤独,寂寞。孤独,寂寞。
  
  这些事我原本都已能够理智的去面对,但最近一次给家里打电话,爸爸告诉我,说妈妈越来越想我,经常在梦里念我乳名。可是学校没放假,我没有时间回去,于是我增加了一种和他们通信的方式,每个周末给爸妈写一封信。妈妈不识字,爸爸就先看一遍,再念给她听。经常是爸爸念得哽咽之时妈妈的泪恰好流出来。等到泪干以后,她就跑去告诉别人,说她的吉吉又给她写了一封信,比哪个都写得好。我猜想妈妈在别人面前肯定夸奖了我不少。对于她,这是不自觉的。想到这些,我忍不住哭了。但是我没有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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