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东博士谈西施与春秋吴越


   公元前537年,楚联越攻吴,败于鹊岸(今安徽铜陵一带)。公元前527年,吴王馀眯死,子僚立。公元前522年,因遭费无极陷害,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杀,被迫出逃吴国。公元前516年,楚平王死,子珍立,是为楚昭王。

   公元前515年,高昭子联合栾、鲍、田三家反晏婴,孙武恐株连,奔吴。同年,吴攻楚,楚左尹郤宛等绝其后,吴军被困不能退。公子光利用时机,设宴遣专诸于席上刺僚、继位,是为吴王阖闾。楚郤宛等乘吴乱,大败吴师,凯旋而还。费无极、鄢将师妒火中烧,设计杀郤宛全家,郤宛子伯奔吴。国人怨令尹囊瓦,囊瓦杀死费无极、鄢将师。伯嚭听说伍子胥在吴受重用,立即赶来投奔。

   伍子胥与伯嚭虽无私交,但因遭遇相似,欲把他举荐给吴王阖闾。是时,吴大夫被离提醒伍子胥,道:“您只见其表,不见其内。我看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而擅杀。如果重用他,恐怕您日后定会受到牵累。”伍子胥对被离的话不以为然,大力举荐下伯嚭任大夫之要职。

   公元前506年,吴在名将孙武的统率下,攻入楚国都城郢都(今湖北江陵)。伍子胥掘楚平王墓鞭尸,申包胥指责求救于秦,哭秦庭七日,秦出兵救楚。伯嚭冒然进军,大败。孙武知伯嚭终成吴患,决意治其死罪,被伍子胥所拦。越王乘吴国内空虚,出兵袭姑苏,吴王回救,允常主动撤兵。

   公元前503年,孙武执意归隐,阖闾让伍子胥劝留。孙武则要当年请他出山的伍子胥,一同归隐,“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此乃自然之情。其实人事亦然。如今吴王自恃国力强盛,边境无事,已经变得骄奢淫逸。自古功成不退,必有后患。我归隐林泉,乃避祸全身之计。”伍子胥不听劝告,孙武飘然而去。

   公元前497年春,齐馈女乐于鲁定公与季桓子,鲁国君臣接受女乐,迷恋歌舞,55岁的孔子被迫离开鲁国,开始十四年周游列国的流离生涯公元496年吴王阖闾闻允常亡,其子勾践(公元前496-前465年在位)新立,遂伐越,大败战死,夫差继位。

   公元前494年春天,越伐吴,夫差败越于夫椒山(今江苏吴县西南太湖椒山),勾践困守会稽山(今浙江绍兴南)向吴求和,夫差不听伍子胥之谏允和。公元4925月,勾践夫妇及大夫范蠡等300人,到吴离宫石城(今苏州市西南15公里处之灵岩山,越王献西施于此,后被越国焚烧),给夫差当奴仆,当群臣送之于钱塘江上时,无不涕泪。三年后,夫差不顾伍子胥的反对,放勾践回国。

   公元前488年夏,鲁哀公与吴会于鄫(今山东省峄县境内),吴向鲁索取祭品。吴太宰伯召季康子,康子使孔子弟子子贡辞谢,子贡以周礼说服伯,维护了鲁国和季康子的尊严。公元前485年,吴欲伐齐,勾践带领越国群臣朝拜吴王,夫差不听伍子胥谏言,命使齐。伍子胥知夫差不可谏,吴必为越灭,为避祸,托子于齐国鲍氏。伯嚭以此向夫差诬其通敌,伍子胥被逼自杀。

   公元前484年齐师伐鲁,孔子弟子子贡周旋于齐、吴、越、晋、鲁之间。并且,孔子另一弟子冉求为季氏将师,胜齐,季康子派人迎六十八的孔子归鲁,孔子结束了十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孔子返鲁后,鲁哀公问政,孔子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公元前482年春,吴王北上与诸侯盟会于黄池。六月丙子,越王勾践伐吴,丁亥,越军进入吴国。夫差领兵回国,派人求和,勾践因实力不足以灭吴,允许和议撤兵回国。公元前479年4月,孔子卒,弟子及鲁人从墓而家者百有余室。

   孔子作《春秋》,以“真实”为要旨。《春秋》对吴越史实,记载有:“二年(公元前508年)秋,楚人伐吴。”“(公元前506年)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举,楚师败绩。楚囊瓦出奔郑。庚辰,吴入郢”“十有四年(公元前496年),五月,于越败吴于镌李。吴子光卒” “(公元前489年)吴伐陈。夏,叔还会吴于祖”“(公元前488年)夏,公会吴于甑”“(前487年)春,吴伐我(鲁)”“十年(公元前485年)春,公会吴伐齐。冬,楚公子结帅师伐陈,吴救陈”“十有一年(公元前484年)五月,公会吴伐齐。甲戌,齐国书帅师及吴战于艾陵。齐师败绩,获齐国书”“十有二年(公元前483年)夏,公会吴于橐皋”“十有三年(公元前482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楚公子申帅师伐陈。于越入吴”

   公元前473年十一月丁卯,吴都被围三年后城破,夫差率随从逃到姑苏台。夫差派人向勾践请罪,希望像勾践当年那样做个附庸国,得以保全社稷,遭到拒绝,被迫自杀,从而结束了持续几十年的吴越战争。然而,关于涉卷进春秋吴越旋涡的平民女子西施,其下落,经过近两千年岁月的演绎,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事实上,与西施同时代的孔子,在《春秋》对西施没有记载。最早提及西施的当属《管子》。曰:“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也。”管仲(约公元前725年-公元前645年),比西施早一白多年,所以,叶适说:“《管子》非一人之笔,亦非一时之书。以其言‘毛嫱西施’‘吴王好剑’,推之当是春秋末年”

   《墨子·亲士篇》是最早言及西施终局的历史文献,“自古比干之噎,其抗也;孟黄之杀,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墨子(约公元前468年-公元前376年),出生于越灭吴后第五年,当对西施史实的记载最为清晰。因此,即使是两千余年过去,成书于明清时期的《东周列国志》,亦赞同于《墨子》的沉江说,“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

   不同于墨子对西施作中性的价值评判,荀子对西施却是持典型负面的价值评判,《荀子·正论》说:“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孟轲(约前372--前289)与荀子是同时代的人,但比西施晚了一百余年。在《孟子·离娄》中,孟子与荀子的观点空前一致,甚至是更上一层楼,对西施直露鄙薄之意,“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

   并且,孟子与荀子是当时儒家的领军人物,随着儒家在以后的两千多年的岁月里,稳步飙生为社会正统思想。所以,他们的价值评判,便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左右了以后岁月的社会主流舆论走势。司马迁(前145—前87)曾拜孔安国、董仲舒等名儒为师,饱览“石室金匮”藏书,公元前104年开始撰写《史记》。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最早对古吴越历史真实作详尽的概述,并且,对文种与范蠡的终局,都作了明确的交代,但却只字未提到过西施的事迹。究其根源,可能是司马迁受孟、荀价值评判的影响,未能将西施修上《史记》的根源所在。另外,《国语·越语》说越国饰美女八人去赂太宰,也没有提到过西施。然而,也不能据此推出西施不存在的史断,只不过是西施在当时的影响力,还不足以录《史记》与《国语》。

   孟、同时代的庄子(约公元前369一前286),却在《庄子·天运篇》:“西施病心而颦,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韩非子》亦如《庄子》,对西施不作价值的评判,仅把西施作为美女,作中性的阐述,“善毛啬、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王斗见齐威王时,译曰:“世无骐麟耳,王驷已备矣。世无东郭逡、庐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世无毛嫱、西施,王宫已充矣。”

   先秦著作《战国策》、《楚辞》与西汉贾谊的《新书》、刘向的《说苑》、陆贾的《新语》及《淮南子》等,西施都是仅被作为美女而出现,并没有终局及价值上的评判。这些说明在秦汉时,西施已成为美人的典型。

   《越绝书》沿袭《史记》说法,认为献美是文种所为,并明确指出了被献者的姓名,“越乃饰美女西施、郑旦,使大夫种献之于吴王。”《吴越春秋》说:“使相者国中,得苎萝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郑旦,饰以罗縠,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而献于吴。”

   最早把西施与吴越战关联起来的是《吴越春秋》与《越绝书》,这两书同出于东汉时期,已距西施亡去数百年。《越绝书》中有“勾践以来,至乎更始之元五百余年”及“勾践徙琅邪到建武二十八年凡五百六十七年”之言,并首次记有西施之详细时机,“土城,勾践所习教美女西施郑旦宫台也。”

   无论《越绝书》,还是《吴越春秋》,且不论出于何人之手,但此书成于东汉年间,并为古越后裔所作,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并且,他们一改孟子与荀子的正统价值评判,甚至也改了前人对西施中性的美女描述,而更多的是褒扬与称颂。尽管如此,但是关于西施的终局,二书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越绝书》首次提出:“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而《吴越春秋·逸篇》却沿袭墨子的说法,说:“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而终。”北齐《修文殿御览》引《吴越春秋》,也说:“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为什么对西施终局的描述,两书所持见解相差甚远呢?

   《吴越春秋》作者赵晔,东汉学者,字长君,绍兴人。早年为县吏,弃官后,千里迢迢拜经学大师杜抚为师,二十余年杳无音信,家人误以他亡。回乡后,闭门著述。虽然与《越绝书》的作者同为东汉古越后人,但是赵晔曾拜杜抚为师,应深谙作史必究事实真相之道。作为一个史学家,哪怕是民间杂史艺人,关于一些不太详尽的历史细节可以感情用事,但是,象“西施终局”这样《墨子》已有明确历史结论的问题,赵晔按理说应该要坚持历史的真实。

   然而,在对西施终局的叙述上,赵晔并没有直言“沉江”说,“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而终”,却给了后人更多想象的空间。至于《越绝书》,曾一度托子贡之名,被《新唐书艺文志二》列于杂史类,关于作者出于何种心态来写作,可不必追讨。但是,若以文学的笔调来研史,苦的是后人必要想方设法去验证历史的真实。

   魏晋时期,在文人的笔下,在民众的口中,西施的故事在志怪、拾遗小说中都有反映。唐朝诗作中,出现了大量以西施为吟咏对象的篇章,其主题,多咏叹红颜薄命或谴责女人祸水及美色亡国。李白《西施》诗:“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宋之问诗云:“一朝还旧都,倩装寻若耶,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王维《西施咏》曰:“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唐朝陆广微在《吴地记》中说:“(嘉兴)县南一百里有语儿亭。勾践令范蠡取西施以献夫差,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岁能言,因名语儿亭。”事实上,从会稽至苏州的路程,只不过旬月间,可是,在文人陆广微的笔下,这段路程竟要走整整三年,实在是太离谱了。

   元代有关汉卿的《姑苏台范蠡进西施》与赵明远的《陶朱公范蠡归湖》等剧作,明代有梁辰鱼的《浣纱记》。然而,后世关于西施的种种传闻,大多都由此生发而出。并且,连西施的出身,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浣纱女,有的则说是卖柴女。

   时至今日,就连西施出生地苎萝山的地理位置,浙江诸暨与萧山还存在着激烈的争议。依据种种历史文献,有必要强调的是,作为越国施用美人计的直接受动者,西施作为一个民间弱女子,她是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

   另外,深而究之,勾践确实是历代统治者中的精明人物,连文种装病,都能被其识破,并毫不犹豫杀之。结果,后世史册业已证明,曹爽因未能识破司马懿诈病,非但害己身首异处,而且还祸及部下与九族。其实,勾践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尽管范蠡不辞而别,但是勾践还是给予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誉。据此,北宋状元诗人郑獬才得以穿凿附会出:“若论破吴功第一,黄金只合铸西施”。

   虽然西施在越灭吴过程中功不可没,但是,“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以那个年代的伦理价值观而论,勾践若留存于她,必然民心向背,为民意所不容。故,为巩固统治,弃民女西施,实乃勾践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墨子的“沉江”说,不但符合春秋历史的真实,而且还符合理性逻辑的推演。

   可是,在跟随吴王夫差的漫长岁月里,西施既没有忘怀自己的祖国,做出任何背叛越国的不义之举;也没有向妹喜、苏妲己那样,败坏吴国的朝纲。所以,即使在漫长的封建社会没有被载入正统的史册,然而,多年过后,世人却并没有遗忘她,从东晋开始,西施始终都是以平民女子的光辉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