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斯见证英美“换岗”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18831946),现代西方经济学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

作为一位经济学家,他是成功的。他的理论突破了传统的就业均衡理论,建立了一种以存在失业为特点的经济均衡理论。把国民收入作为宏观经济学研究的中心问题,用总供给与总需求的均衡来分析国民收入的决定,建立了以总需求为核心的宏观经济学体系,对实物经济和货币进行分析的货币理论。他还批判了“萨伊法则”,反对放任自流的经济政策,明确提出国家直接干预经济的主张。毫无疑问,凯恩斯是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他敢于打破旧的思想的束缚,承认有非自愿失业的存在,首次提出国家干预经济的主张,对整个宏观经济学学的贡献是极大的。甚至作为一个投资者,他也是成功的。据他的传记资料透露,1924年,凯恩斯投资57797英镑,到1937年增值506450英镑,13年增值7.7倍,每年的平均投资复利收益率为17%,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即使在今天凯恩斯也属高手。

 

但是,作为一名金融领域的外交官,他并不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当时社会上普遍担心出现金融危机,作为货币问题专家,凯恩斯去财政部任职。他的首次努力是去说服首相劳合·乔治保持黄金储备。到战争结束时,凯恩斯已在财政部树立了牢固的地位,并被派到国外处理一系列的金融问题。当和平会议在巴黎举行时,凯恩斯代表英国财政部参加了和谈。英美代表团一行四人坐了法国福煦元帅的专列抵达目的地。特里尔在美军占领区,同行的美国官员希望通过军方征用当地德国民房,他们对自己的优越地位十分骄傲,邀请凯恩斯去作客居住。在豪华的专列上住几天也不算委屈,但是美方的好意实在是却之不恭,于是凯恩斯一同去察看可供选择的住处。他们到了一个颇为殷实的家庭,面容悲伤但又不失礼节的主妇带领这几位大声说话的外国征服者参观她的宅第。这是一次令凯恩斯感到羞耻的经历。他在一篇回忆录中写道:“来自华尔街的绅士们没有为这种偶然场合受过训练,对这些美国人而言,……我们应尽情享受作为战胜者的权力——出于我们暂时、微小的便利,而将意志强加于这些可怜的人。”他第一次痛心地意识到,胜利之师喜爱品味的恰恰就是行使这种权力时所带来的兴奋,“我们正在施以暴行,而且那竟是如此惬意的东西。”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更为嚣张的行为还在后面。

 

现代国际金融是从美国新罕布尔州一个叫“布雷顿森林(Bretton Woods)”的一个小小滑雪村开始书写的。19447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酣战之际。在194471日至22日,美、英、法、中、苏等44个国家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布雷顿森林召开专家会议,商讨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的重建问题。早在战争期间,美国就积极策划取代英镑而建立一个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制度。19434 7日,英、美两国政府分别在伦敦和华盛顿同时公布了“凯恩斯计划”和“怀特计划”。

 

表面上,“山姆大叔”跟“约翰牛”敲定了一个原则要以坦率和相互一致的方式对特定的困难做出反应,将会依赖普遍为人所遵守的原则。实际上,“布雷顿森林会议”成为暴发户美国向英国这个老牌帝国的一次彻底摊牌。

 

“凯恩斯计划”是英国财政部顾问凯恩斯拟订的“国际清算同盟计划”,内容主要是:第一,建立“国际清算同盟”,相当于世界银行。第二,会员国中央银行在“同盟”开立往来账户,各国官方对外债权债务通过该账户用转账办法进行清算。第三,顺差国将盈余存入账户,逆差国可按规定的份额问“同盟”申请透支或提存。第四,“同盟”账户的记账单位为“班科”(Bancor),以黄金计值。会员国可用黄金换取“班科”,但不可以用“班科”换取黄金。第五,各国货币以“班科”标价,非经“同盟”理事会批准不得变更。第六,会员国在“同盟”的份额,以战前3年进出口贸易平均额的75%来计算。第七,“同盟”总部设在伦敦和纽约,理事会会议在英、美两国轮流举行。凯恩斯计划是基于英国当时的困境,尽量贬低黄金的作用。这个计划实际上主张恢复多边清算,取消双边结算。当然,也暴露出英国企图同美国分享国际金融领导权的意图。

 

“怀特计划”是美国财政部长助理怀特提出的“联合国平准基金计划”,主要内容是:第一,以基金制为基础。基金至少为50亿美元,由会员国按规定的份额缴纳。份额的多少根据会员国的黄金外汇储备、国际收支及国民收入等因素决定。第二,基金货币与美元和黄金挂钩。基金规定使用的货币单位为“尤尼它”(Unita),每一“尤尼它”等于10美元或含纯金137格令(1格令=0.0648克纯金)。第三,表决权取决于会员国缴纳的份额。各会员国在基金组织里的发言权与投票权同其缴纳的基金份额成正比例。第四,稳定货币汇率。会员国货币都要与“尤尼它”保持固定比价,不经“基金”会员国四分之三的投票权通过,会员国货币不得贬值。第五,取消外汇管制、双边结算和复汇率等歧视性措施。第六,调节国际收支。对会员国提供短期信贷,以解决国际收支逆差。第七,“基金”的办事机构设在拥有最多份额的国家。怀特计划企图由美国控制“联合国平准基金”,通过“基金”使会员国的货币“钉住”美元。这个计划还立足于取消外汇管制和各国对国际资金转移的限制。

 

关于新的国际支付体系的性质,会上展开了大辩论。最后,美国坚决主张用美元而不用班戈作为国际货币。美元可以按固定利率自由兑换成黄金,其它各种货币要按固定汇率与美元挂钩。货币汇率只能经过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商一致后才能更动,说穿了,就是必须与美国协商一致。资本控制(可限制国际银行业务机会)最后也写进了协议,但对有贸易盈余国家征收临时关税这一点被放弃了。积累赤字的国家自会去调整,因为它们需要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获得临时性贷款来弥补赤字——或者说当时看来似乎会这样。新体系的仲裁机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在这里建立的,为第三世界国家发展提供资金的多国机构——世界银行也是在这里创建的。在这两个机构中,美国都坚持并被认可享有决定性裁决权。当时,欧洲的重建和发展需要大量的资金,此时此刻世界上惟一的银行家就是美国。要想接受美国的资金,就必须一并接受以美元为核心的主张。

 

如果说“布雷顿森林会议”是美国人的表演舞台,那么,这次会议则让凯恩斯先生伤心之极,因为,正是在这里,他亲历了英美这两个经济金融大国“卫士换岗”的全过程。

 

一轮洗牌下来,作为东道主和庄家的美国稳稳地握了一手好牌。当时大多数国家要么被战争拖得筋疲力尽,要么孜孜以求摆脱殖民地地位。可以说惟一大发战争横财的就是为战争消费的巨浪所刺激的美国经济,它不仅一举摆脱了30年代以来的 “大萧条”,而且工业增长远胜既往,从1940年到1944年,美国工业增长率年均竟在15%以上。战争结束之时,“山姆大叔”已经囊括了200亿美元的黄金储备,占据全球总量的60%;全球工业生产的一半以上在美利坚领土上进行;全球各色商品的1/3产自美利坚;甚至在此后的几年中,其出口仍为全球总出口的2/3;全球航运的一半也在美国人的掌舵之下。美国担心由于战争而形成的出口型经济会因为和平的到来而使增长势头嘎然而止甚至引发新的不景气,所以必须开辟新的海外市场来吸收美国生产率提高所生产的产品,也就必须要由稳定的美国占据强势的金融体系来作支撑。此外,那些因为军功而睥睨天下一言九鼎的军方人员更是强烈要求美国应能随时获得石油、橡胶和矿产等重要的战略物资,因此,美元必须成为国际法定硬通货以便随时担当支付手段。美国人突然发现它可以不靠出口和物资供应来控制世界,只需要金融和美元供应便可称霸全球。

 

遥想当年,日不落帝国是何等辉煌。1914年一战前夕,英国的海外投资高达40亿英镑,占西方国家海外总投资的一半。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英国从世界霸主的地位跌落下来,英王陛下王冠上的宝石黯然失色。英国的经济体系遭到战争毁灭性的打击,英国的国库在两次大战中消耗殆尽。1945年,英国海外资产损失40亿美元,出口贸易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外债高达120亿美元,黄金储备降至100万美元。换句话说,英国经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沿。

 

但是,1946年初在佐治亚州萨凡纳召开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暨世界银行第一次会议对他不啻当头棒喝。会议上,律师出身的美国财长文森摆出家长的架势,独断专行。凯恩斯不屑掩饰他对律师职业的鄙视,同时大声呼吁,这两个组织应忠于其国际主义目标,不能只为某一特殊国家、特殊利益服务。当时欧洲各国饱经战火蹂躏,一心期盼从美国得到好处,未敢公开抵制文森的专断。凯恩斯的友人也已经察觉,美国把自己的援助和合作当作诱饵,使求助国在各种协议上签字画押,“但是当一切都被签掉之后,就再也不存在合作的问题了。到头来只能惟美之命是从。”

 

在布雷顿森林和萨凡纳,举止优雅的英国绅士凯恩斯为大英帝国的利益和他自己的理想做出了最后的拼搏,他一直没有忘记英国的利益和地位,他仍然抱有一种建立“四海一家”般的世界金融秩序的美好愿望。然而,他的背后是一个大病不起日薄西山的垂死帝国。他的对手尽管看起来像是蛮横无礼的粗鄙的村夫,但是,他的背后是一个已经崛起的新型超级大国未来霸主。两人未经交手,胜负早已裁定。

 

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阿锐基把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轮流充当资本主义世界“金融霸主”的现象称为“卫士换岗”,这个比喻颇具深义。布雷顿森林会议——履行了一个卫士换岗的程序;最著名的经济学家凯恩斯见证了“英美换岗”的全过程。历史是残酷的,让一位经济学大师去为英国履行“交班”手续,这无疑给他施加了巨大无比的精神压力。

 

凯恩斯回到英国后郁郁不乐,数周后(1946421)在自己祖先的领地蒂尔顿死于心脏病,时年63岁。亲眼见到大英帝国失去昔日的荣誉与辉煌,临去之前的凯恩斯爵士的内心应该是非常痛苦的。

 

参考文献:

杰·阿锐基,《漫长的20世纪》姚乃强等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1年1月第1版

R·哈罗德,《凯恩斯传》刘精香译商务印书馆 1997年6月第1版

凯恩斯,《货币论》何瑞英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6月第1版

   陆  钢,战后金融外交与美国金融霸权 《华东师大学报社科版》200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