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读书
昨天——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可我一天没读书。事实上,没有每天花大块时间投入地读书已经有些时日了。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当我昨晚入睡前知道昨天是读书日的时候。读书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享受那种纯粹的读书生活,没有任何功利,只是欣赏、交流和沉思,只是为了智识的提升或者获得某种思想或观念、情绪或体验的共鸣和认同。这样的生活,感觉有些疏远了。最近忙于一些琐碎的俗务,时间被分割得琐碎而凌乱,读书一再被打断,读书的感觉变得模糊而混乱。我很害怕自己会习惯这种疏远书籍的生活,因此不时会惶惑,会焦虑,会怀疑,会愧疚。
那天上课之前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是我以前的一位学生谢君,因为到武汉出差,想见见我,想和我聊一些读书的事,希望我给他一些读书的指导。我和他约好课后在办公室见面。谢君他进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就是2003级那个喜欢思考,喜欢问问题的学生。和上学期间相比,他长胖了一些,成熟了一些。看起来工作还算顺利,生活还算安逸。
说读书吧。他说他在证券公司工作,做投资咨询。工作很顺利,现在率领着一个团队,成绩不错,自己也颇得领导信任。自己对经济学一直保持着兴趣,很希望进一步系统了解经济思想的历史;他说他想读书不是为考试也没有其他任何功利的打算,纯粹出于兴趣,出于对知识的敬意。我很欣赏“没有任何功利的读书”。我相信要使一件事情可以持久做下去,这件事情的意义就不应该是很直接的或者可以明确度量的。一件事情越形而上,目的越超越世俗越模糊,也许就越可以持续地做下去;它的动力也许不是很强大,但也很不容易衰退。对于我们的人生而言,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功用的,或者说事情本身就可以成为意义,成为人生的构成部分。读书应该就是这样。
读书的有用或者没用,实际上是可以分成不同层次的。最有用的书可能是那些关于技能或者操作的书,其次可能是那些关于知识和方法的书,再次可能是那些纯粹陶冶情操,提升智识的书。最后一类可能是最没用的,也可能是最能持久地吸引人的,当然也可能是最终最有用的。对我来说第一类的书已经不值得读了,我的价值观让我怀疑这类书籍的意义。我是对文字怀有特别兴趣和特别敬意的人,但当我看到文字背后的功利,或者因为文字而引导对利益的联想的时候,我会反感,从而拒绝。
谢君说到他最近在读的书,说到郎咸平。我倒是认同郎咸平作为一位经济学家的道德良知,我欣赏并接受他的批判精神。不过,郎咸平的书也确实不值得多读。我读过他的很多文字,尽管他对时局的批判丰富而全面,但是总感觉只是在堆积材料,积累情绪。就前者而言,对年轻人是不利的,它不能很好帮助他们培养研究精神,提升精神境界;就后者而言,对年轻人的成长可能是有害的,他的文字里有着太多的批判性而缺乏建设性,他的文字可能有助于培养年轻人的批判意识,而无助于他们介入社会,无助于他们参与能力的提高。
既然是出于兴趣,出于对智识提升的追求,我建议谢君还是读一些经典。我相信汪丁丁表述过的一个观点,经典经过了知识市场的竞争检验,应该具有更明确的知识合法性。至少,阅读经典可以使我们少上当,少走弯路。我是不怎么阅读那些流行的时髦的东西的,生命有限,我不可能阅读所有的东西,就只能去阅读那些我确定有价值的东西。这不意味着除了经典就不再阅读最新的著作。实际上,阅读经典可以培养自己的阅读能力、理解能力和鉴别能力,从而可以使自己避免被一些华而不实的哗众取宠的东西所诱惑所困扰。
4月初的时候,在复旦上学的2005级的王君到武汉,约了我见面,也在我办公室谈论了读书的事情。王君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读书人。我这样说,因为他喜欢读书,善于读书;他不仅能够享受读书,还可以通过读书现实自己的人生理想。
王君是我最近两年在课堂上经常说起的一个学习典范。我在给他们上经济学说史的时候,每一章都布置了不少作业。王君将每一次作业都作为训练自己的机会,每一次作业至少要写两个练习本,每一道思考题之后都附有资料来源。王君学习的投入程度是所教过学生中最高的,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他不要那样投入,我感觉他那样学习太辛苦。王君也可能是我教过的本科生中读书最多的,在我给他们讲学说史期间,他读过熊彼特的《经济分析史》、马克思的《资本论》,还有加尔布雷斯的一系列著作。
说到毕业论文选题,王君说他准备在本科毕业论文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研究,建立一个货币供求的理论模型,我记得他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货币理论领域的,侧重于货币需求的研究。说着,王君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一本是戴维.莱德勒的《货币需求:理论、证据和问题》。王君读本科期间,有一次我邀他们几个同学到我家里坐坐,我让他们从我的书架上各拿了一本书。王君说这本书在写本科毕业论文的时候就读过了,这次从上海回来特地带回来还我。
王君拿出的另外一本书是西美尔的《货币哲学》。西美尔的东西我读过一些,《时尚的哲学》应该是读懂了,《货币哲学》很艰难地读了一遍,虽然也有一些收获,但却没有完全读懂。王君说他之所以读西美尔的书,是因为我讲课的时候提到过。他说他读这本书也很艰难,读了一遍两遍还是没有读懂。他希望我给他题个词,也算是对他的勉励。我开玩笑说,等我写出自己的货币哲学之后再题词送给他,西美尔的书我自己还没有完全读懂,所以完全不具备题词的资格。我还说,希望王君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写出自己的货币哲学,再题词送给我。
说到高校的教学体制,我和王君表达了共同的忧虑。功利化和世俗化可能现在大学文化中最鲜明的色彩,这种趋势的发展,可能最终摧毁大学文化。不过,在与王君的讨论中,我看到了他的使命感,这让我感到欣慰。
在读书日而没读书,对我来讲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尽管有客观原因,但我还是愧疚。不过,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琐碎俗务快结束了,不久,我就可以恢复投入的读书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