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黑人,还是放逐白人?


      驱逐黑人,还是放逐白人?

 

   写南非当然是为写中国。如果把白人、黑人,换成富人、穷人,或外地人、城里人,就是今天的中国。

 

2010年的世界杯,让更多的人有了一次了解南非的机会,虽然这种了解未必一定正面。比如有关安全问题的传闻,就被来自世界各国的球迷、游客,以一种略带戏谑的夸张口吻,带回到各自的国家。更何况,作为“老南非”最丑陋标志的种族隔离政策,虽然随着1994年曼德拉当选总统和“新南非”的诞生而寿终正寝,但种族之间被“隔离”的事实,却没有根本的改变。

笔者当时是随着旅行团进入南非的,由于此前有关南非治安恶化的报道在国内媒体已经铺天盖地,旅行社出于安全考虑,对我们的行程安排几乎是“脚不沾地”,大轿车成了囚禁的樊笼,怯生生地掠过约翰内斯堡、比勒托比亚等大城市的市中心。车上的华人导游介绍说,1994年黑人取得政权之前,在严格的种族隔离政策控制之下,这些城市中心区对黑人实行宵禁制度,每天下午5点之后,进城打工的黑人必须出城,回到他们位于城市边缘的棚户区内安歇。作为财富和机会的最大集散地,城市需要黑人的劳动,却并不打算为他们提供永久的栖身之所。

1994年“新南非”成立之后,种族隔离制度被打破,人口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黑人,陆续迁入曾经将他们拒绝在外的中心城区,并迅速成为多数。而与此流向相反的是,曾经世居于城市中心的白人,开始陆续迁出,在城市近郊寻找落脚点,并凭借其财富优势,迅速将这些地方建成以成片别墅为主的新富人区。

这种双向的对流是如此显著,以至于在两个城市的市中心驱车观览,竟然难得见到一个白人的身影。而在那些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新富人区,一栋栋别墅围墙环绕,墙头电网高张,门口警卫肃立。两相对照,种族隔离制度虽然已经打破,但种族隔离的现实,却以另外的方式顽强地“重生”。笔者感慨,制度化的种族隔离没有了,代替它的是“市场化”的自发隔离。而且,与这种“市场化”种族隔离趋势相伴而生的,是社会财富的重新配置,财富随着白人向郊外的转移而转移,曾经聚集了最大财富的城市中心,反而开始出现凋敝之势,被传说的沸沸扬扬的治安问题,也往往集中在这些地区。

举办世界杯,无疑是一个向世界展示自己国家的机会,而明知这些问题的存在,南非政府却依然热衷于世界杯在南非举办,一定是他们自信瑕不掩瑜,自信“新南非”在打破种族隔离制度之后,有更值得自豪和骄傲的成就。

而笔者以为,“新南非”最值得骄傲的成就,当属在曼德拉卓有远见的领导之下,以和平的方式完成了政权的更迭和正义的实现。种族隔离制度被打破,意味着黑人与白人首次在南非的土地上,获得了平等的政治地位和公民权利。对于为正义和平等奋斗了百年的黑人而言,这是最根本而伟大的胜利;而且,这一巨变和平完成,没有出现通常会相伴而生的清算、驱逐乃至仇杀,对于包括白人在内的全体南非人而言,这不仅是幸运,更是伟大的成就。有着这样伟大的成就,南非政府和南非人民希望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愿望,也就不难理解。

即使作为外人,也能明确地感受和判断出,虽然种族之间相互隔离的表象未变,但促成隔离的动机和机制已经全然不同。在种族隔离制度之下,黑人作为下等民族而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被强制驱逐到以城市为代表的社会主流之外;而在新的制度之下,黑人首次享有与白人同等的权利,被剥夺了特权的白人,则仍然保留了作为普通公民的所有权利。白人们在此权利的保障之下,并凭借未被剥夺的巨大的经济优势,以自我放逐的方式,选择了与进城黑人之间的自我隔离。从黑人的被驱逐,到白人的自我放逐,不同制度之下的种族隔离,有着完全不同的内涵。

更重要的是,权利的平等,是一切平等的基础。以歧视为基础的种族隔离制度,是一种不断自我循环强化的恶的漩涡,直至把整个社会拖入罪恶。反之,虽然由于保留了经济强势,使南非白人有机会以自我放逐的方式,与黑人之间保持隔离状态。但那些防卫森严的别墅,分明是一座座自我囚禁的“监狱”,相信居住于其中的白人,或许更加渴望南非社会早日实现繁荣和平等,以消除令他们不安的隐患,而这就是未来真正终结种族隔离现实的内在动力。而且,随着“振兴黑人经济实力计划”等政策的实施,不同种族之间的经济“隔离”,也确实正在逐渐松动。

至少到今天,南非的白人不喜欢黑人,正如别处的富人不喜欢穷人。但南非究竟是少数掌握了特权的白人的南非,还是包括白人在内的所有享有平等权利的南非人的南非,决定了究竟是弱势的黑人被强制驱逐,还是强势的白人选择自我放逐。虽然它们的结果都是黑人与白人之间的隔离,但前者是越系越紧的死结,后者却只是实现种族和解与建设和谐社会之路上的一道不得不迈过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