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常以“郑青原”之类武断的谬论文字愚乐中国,但它主办的《思想理论动态参阅》则是可亲可敬,以至可把二者看作是一体两首,充满了内在的分裂。最近一期刊发了一则手机短信,很能切中现实,抄录如下:
“猪欲投胎做人,神问:想做工?
答:太累!
务农?
答:太苦!
经商?
答:不会算数!
有何求?
答:想当干部。
副职可否?
答:不行,要当一把手。
降生地?
答:中国。”
短信中的这头猪真是干净利索、掷地有声,有什么欲望和要求决不拖泥带水、遮遮掩掩,也不用什么华丽的荣袍把这种欲望的目的崇高地包裹起来。这则对话可能很长,神也可能更详细地问了它去何部门,什么行业之类,但神不会像节目主持人那样去问它当干部的目的和动机,因为想降生在中国当一把手这个条件,目的已经非常清楚了。神毕竟是神,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不像我们总是不理解,当一把手多累啊,得承担多少繁重的工作呀。如此疑问可能正如说明了我们的想象与事实呈现相反的逻辑,我们在许多时候的聪明可能还不如一头觉悟的猪。正如20年前我的老师边国政说,你到某某部门看看,那些人个个像耗子一样瞪着眼睛滴溜溜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似乎都在寻找当官的小洞洞。当时我认为老师说的话太偏激了,说什么我也不相信,哪有那么多人都想当官啊。15年前,工作原因我接待长沙市一行在赵县柏林寺参观,正要进门时遇到一位智障的犀利哥蓬头垢面站在门台上做演讲状,这个人手拿着一张长长的破牛皮纸,学着干部的样子念讲稿,之后自己开始鼓掌。他翻来覆去念的只有一句话:“我是县委书记,又是公安局长。”我当时想,这个人是真傻,想当这样的官多累啊。
这头短信中的猪坚决要当干部,也就是要当一把手那样自己说了算数的干部,它肯定已在长期的猪间实践中知道了一把手的奥妙,或者在猪世间尝到了一把手的好处才去求神要转换到人间的。如果它曾经是猪官,它在猪间时虽没有豪华的办公室和更多的公共财政支配,没有任命其它猪干部的机会,但它作为猪中的一把手可以占据更多的漕食和泔水,在猪窝里也可以占据一个无风朝阳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它不会带领其它猪起义,而是让其它猪都为它的逃跑让路。以此推演,它感到在猪间当一把手有些不过瘾了,因为它的欲望已经修炼到家,权力也已伸展到了极限,应该到人间的中国去施展当干部的才华了。
其实这则短信切开的现实中已经是一个危险的社会,一个社会的价值取向完全被一种文化秩序扭曲了。历史以来人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既仇官、又从骨子里有一种无法掩住的想当官的欲望,整个社会里面官员已经成为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一个官员到什么地方总是有人先介绍他的官位,教授讲学时主持人也要先介绍其行政职务或社会兼职,即使是和尚也要介绍其人大、政协职务,被介绍者常会以此为荣。如果介绍中有所遗漏,还会引起本人不满,认真者还会愤而离席。在最近一所高校的周年庆典中,与我邻座一人,西装革履,面带和善,介绍来宾名单时只介绍了“作家某某”,他便非常不悦地牢骚说:“本人早就是作协副主席了,真是贬低人。”我告诉他作家比什么副主席之类尊贵多了,不要在意。他厉声道:“那是你这么认为。”说完提上纪念品离座退场。
此事对我很有触动,疑问多日,还是不解,作家写作以文赢得心灵的认同,为什么还要在乎什么作协主席、副主席之类的芝麻角色?这种角色无权无势,又不是让你当公安局长或县委书记,有何值得在意?为此我请教了作协体制内的人,他们的话才使我茅塞顿开,敞开了猪一样的境界。原来,一个普通的作家即使作品再好,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不借势宣传,也很少能有人知,更不会被世俗框架所承认。如果挂上干部一职就会身价百倍。一说某某是某一地区的作协主席,人们就会认为这个人是这个地区文学水平最高的人,就是评定他人文学水平的权威。更重要的是还可借助公共资源雇佣所谓的专家开作品讨论会,接着租用报刊进行专版宣传,然后再用财政资金购得什么郭沫若文学奖之类,最后晋升职称、享受津贴、挂满头衔、招摇过市。怪不得书协换届时,一些人为争书协之职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上访告状、对簿公堂,因为当上书协干部之后,书法价格就会成倍增长。所以这也就是那位作家生气的奥妙了。当我们了解了这种欲望的真相之后,只能是对这位作协副主席报以同情,看来他的愤然离席之举确有他的生存道理。
这也就是我总是难以理解的另一种现象的同样问题,一些著名的医生,本来技术精湛、医道高明,已经名满天下、受人尊敬,为什么还要在当地挂一个什么副主席、副主任之类的政治头衔?这类职务虽虚,但会议活动之类甚多,不是今天开会讨论讨论,就是明天去哪儿视察视察,有时在主席台上坐着陪会一坐就是一个半天。这些医生本来学有专长,许多患者求诊,一号难挂,可以说每分钟对于患者来说都至关重要,如果把一个上午的陪会时间拿出来,起码能给几十人诊疗或解除病痛。但这些人已经不以为人治病为快乐了,坐在主席台上的飘飘然已经远远胜过了做完一例成功手术时的感觉,视察时的前呼后拥也远远胜过了患者及家属真诚的感谢。一次开会遇到一位著名医生,此人身兼中央、省、市、区数十个政治虚职,还有医院内的行政职务。我问他,诸多职务、公务繁忙,哪里有时间研究业务和给患者看病啊!他只神秘地微微一笑,不肯定也不否定,似乎已经内藏玄机。但凭他对官位的如此热衷,我已怀疑其真正的医术水平。
看来,这种当官的欲望并非只在官场,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若不是亲身经历,还真的令人难以置信。我十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多年没有音信,只知道她在河北大学任教,最近与她的丈夫一同来找我,说话很是热情,我还以为有了什么学术专著来向我报告。结果让我大跌眼镜,她想让我通过一些关系给她弄个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或者在学校内部挂个一官半职,实在不行脱离教师岗位调到学校行政部门也行,最好是管人事、财务或后勤。原因是有了那些头衔就会让人另眼相看,就能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扩大与社会的联系面。她说调到行政部门的好处是不用再讲课,在政治上地位就会提高,在经济上就能很实惠,尤其是管人事、组织又不需要什么专业和文化,还能在职称等方面卡住别人,那些大牌学者、教授也不敢得罪自己,自己在专业上不行,还能让那些行的听自己的。闻此此言,令我震惊,瞬间使我失语。稍顿后我只能说你又不想当李刚,要那些职务干什么?你作为中
“国庆节”期间,一位朋友让我出面请我的一位同学,此人在某市任副区长,分管教育,我问其由,他说请副区长的目的是给他在此区上小学的儿子弄个班干部当。闻此令我十分不解,又十分不悦,但他说现在小学里弄个班干部找校长不行了,找教育局也不好使,因为找的家长太多了,要想办成,就得找分管教育的区长说话了。他说你不了解现在的情况,现在的学生大都想当班干部,当了班干部之后不仅威风,可以管人,还可以有许多条件待遇,就是当个值日生还可以查扣同学的零食回来自己享用,如果是班干部的话,不仅能从小锻炼当官的能力,还会有其他同学给他送礼品,有一种优越感。听到此论后,我甚为不解,本人在学生时代可谓官运亨通,但那时把此视作一种莫大的痛苦,都是不得已而受之。初中时几次不愿任班长还托人去给班主任说情,并且那时极少有同学愿意任班级职务,都会把班干部当作一种负担。进入21世纪之后,莫非随着GDP的增长,小学生的官欲也跟着增长了?后来了解到这位朋友所讲确是实情,据《郑州日报》报道,最近在郑州市几个学校的调查显示,有高达90%的小学生想当班干部,希望从小做官,长大后做大官。在郑州一所小学里,一个班有近20个班干部岗位是比较普遍的,有的地方更多,否则无法满足学生的欲求,也无法解决学生家长的人情。这种情况与目前的机关、事业单位是惊人地一致,有的仅30人的事业单位,科级职位就有15个,有的处级部门仅副职就有十几个也已是寻常之事。看来,小学就是社会的影子,虽说是学生的追求,但全部是成人社会在影响和操纵的结果。这种官瘾可能在下一步就蔓延到幼儿园和养老院了。
在一个人人都想当官的社会,官场必然膨胀,社会必然被扭曲,正常的机制必然被挤压,也就是唐太宗所说的“十羊九牧”,引起人们对于稀缺资源的争夺,出现跑官买官现象,并训练出一批杰出的、专业的跑官人才。这些人不仅精于官道,还非常熟悉社会,于是成为“职业干部家”,最后总结出“跑官活动说”真言:“生命在于运动,官场在于活动。该走动还得走动,不走不动,走走动动,慢走慢动,快走快动,小走小动,大走大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拨重用。”
今年的中秋节前,京城出现惊天大堵车,据好事者调查,这些来自地方上的太多的车辆都是奔向要害部委的,只是与十年前比相不同的是,那时候来京的车辆后屁股被压得很低,回程时前后一致了。这几年的情况是来京时车的前后一样平,回程时后屁股压沉了。有精研此道者说,前些年是来京时拉些土特产,自然后屁股下沉,现在谁还稀罕这些,早已转换方式了。现在回去时因为在京购买了给当地领导的物品,自然是回去时屁股倒显得沉了。如果此言当真,也便是那则“跑官活动说”的现实注解了。
一个社会如果政治清明,肯定是法治在位,官员退位。否则必然是官员在位、法治缺位。如果是一个人人争当干部的社会,必然是官位在手有着众所周知的好处,这样的话又进入了人治的怪圈,因为跑得官位的人不会让制度和法律出场,那样将压抑和消解他的官位权力。为了巩固权力、晋升官位又会用足手中之权,最后造成政治文明的倒退。在这样的语境中,那些一心当大干部的人,心思必在研究官场之道,不会有心思谋划事业。一则《升官铭》戏仿得很好:“才不在高,紧跟就行;学不在深,奉承则灵。这个衙门,唯伊聪明。前当吹鼓手,后有马屁精。淡笑有心腹,往来无真容。可以搞特权,结帮亲。无批评之刺耳,唯颂扬之谐音。青云能直上,随风显精神。干部曰:‘升在其中’”。
我想,短信中那头想当干部的猪,早就明白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