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实:为现代化寻找本土文化资源
8月14日晚八点,孟宪实在中心书城作为“书广场”的第二位嘉宾登台演讲。事先他自觉稍嫌专业的演讲内容居然吸引了满场的观众,可见孟宪实的号召力。
其实他的演讲题目从预告初起就引发不少听众的好奇心——《古代民间社会的民主实践》。在两千年皇权的专制下,古代社会何谈民主?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中国古代社会民主是稀缺的元素。
8月14日上午,记者在孟宪实下榻的酒店专访了他。
发掘新的传统,非从民间不可
《文化广场》:你提到最早是在1994年听荣新江先生讲“敦煌学概论”的时候关注到民间结社问题,五年后着手研究,花了十年功夫而成此书。当初是什么引发了你的兴趣?
孟宪实:我国古代史官方记载得非常多,民间史料一直较少。中国古代社会和政府不是一回事,有互动又有区别,国家是什么样从官方史上可以了解到,但社会是什么样却很少记载。历史学的研究受史料的限制太大。对有兴趣的题目自己找材料,明清时期的民间史料很多,但唐宋时期的很少。我觉得民间是一个大富矿,发掘新的传统,非从民间不可。敦煌藏经洞的史料是1006年封闭的,1900年才发现,900年的时间内其实各地类似结社的资料也有,但没有保存下来。我们面对的历史是皇权社会,在巴金的《家》、《春》、《秋》中,家族和朝廷是一样的,家族也是专政主义的一部分,是专政的社会存在。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个王朝覆灭后另一个王朝会迅速重建,因为有家族这样广泛的社会细胞存在,可以迅速复制。
结社是说老百姓如何过日子,人类如何过群体化的生活。历史以人类进步为考察的重点,过去人们关注的是国家这个最发达最有利的组织如何运转。而现在人们关注普通人的社会生活。社会组织有家族组织、宗教组织、结社组织这样的类别。其中结社是资料最少、研究最少,也最没受重视的一个领域,需要新的研究。
《文化广场》:结社是唐宋时期特有的产物吗?
孟宪实:其实明清也有民间组织,像东林党、复社。辛亥革命和民国时期也有民间组织,只不过这类组织大多是秘密结社,是地下组织。像青红帮、白莲教会、哥老会。它们往往有一定的政治目标,不合法,不公开,内部组织结构像黑社会一样,律条相对残酷,是一种特殊的民间组织。我研究的唐宋时期的结社是一种正常的组织,是研究多数民众一般组织性的生活。
学术与社会之间需要媒介
《文化广场》:民间结社听上去是一个崭新的题目,但看了你书内的导言部分,才发现从1937年到现在,结社研究在学者领域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了。看来学术圈和普通民众的隔膜还比较深。
孟宪实:一般的学术最初都是由学者发现、研究、得出结论。学术与社会关系之间需要一种媒介。普通民众很少接触学术前沿性的刊物,而学术界象牙塔般不注意学术的传播。再加上历史研究的政治化让不少学者还有后顾之忧。以往学术研究的目的是为政治服务,而不是为民众和社会服务,这样的观念还遗留,影响不小。现在大家往往喜欢以阴谋论的观点看待任何一种文化现象,总怀疑背后有什么。其实近代以来学术已经充分自由化,得到保障,学者可以根据个人的爱好兴趣和学养选择不同的研究方向。学术研究总希望被理解被接受,成为知识和常识。不可能有的研究成果只划定一个小圈子,只是学界知道,终究还是会扩散的,我觉得主动积极的传播更有意义。按传统的传播渠道,学界认可的观点作为一个知识点进入大众视野通常需要20年以上的时间。从学界认可进入大学教科书,再到中学教科书为大众所知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借助大众媒体,可以一夜之间妇孺皆知。像电视剧《走向共和》里面的史实在20年前的学界就是老生常谈了,但制作成电视剧一播放,还是举国惊叹。这就是大众和学者之间的距离。
《文化广场》:现在受众好像有类似的需求了,各种题材的历史类书籍持续走俏。
孟宪实:现在是娱乐至上、娱乐至死的时代,学术和思考好像远离大众。但经济发达后会出现一个有闲阶层,他们不缺文化素养,想研究和思考一些学术问题,但学界提供的材料少,话题也不够多。现在业余的国学教育特别发达,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潮流,北京有上百家国学培训单位就是应市场需求而生。像人大的国学班也是学校的自发行为,不是国家和教育部的意思。不少人从国学中寻找智慧,也有人从国学中寻找解决自己或自己公司问题的答案。
发现一件史实比发明一种理论更重要
《文化广场》:我从这本书的“导言”里发现,民间结社的研究跟史料的发掘大有关联,从法藏敦煌资料到英藏敦煌资料再到俄藏敦煌资料,每一次资料的公布就会大大推进研究的进展。
孟宪实:历史研究最重要的是找材料,没史料就没史学。现在敦煌的史料基本公布完毕,研究可以更上一层楼。我觉得史学家的任务不仅是发明一种理论,更重要的是发现一件史实,事实胜于雄辩。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觉得发现一件史实比发明一种理论更重要。
《文化广场》:结社研究在学界的地位和受重视程度如何?
孟宪实:结社研究有很多人在做,在研究,国外以及内地和台湾都有学者在研究。但我是第一个致力于从结社发现民间民主传统的。这个研究很个性化,它不是具体问题的研究,有方法论和方向性的意义。在被忽略和看不见的地方发现传统元素,有现代意义。因为现代化建设需要本土文化资源。
《文化广场》:有一种看法认为农民没有实行民主的基础,所谓民智未开,看来历史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孟宪实:有人说农民就像一个个分散而孤立的马铃薯,散漫、目光短浅。而王权就像麻袋,把土豆装了起来。这完全是文学性的描述。究竟农民需要专制还是专制需要农民?这两者完全是不对等的,专制是建立在军事征服的基础上,它订的规则只需要农民遵守,而不需要它们同意。这是奴隶主征服奴隶的方式。而结社是充分表达个人的意愿。我在大学开课讲《中国古代社会史》,其实在南北朝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组织,为了逃避战乱,成立了坞壁组织。组织的章程需要所有人同意,领导是签选出来的。一旦采用选举,就说明是一个民主的组织。这样的组织跟人的社会性是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天生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利或者主动让出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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