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垸子”情结
“垸子”,是农民围湖造田修筑的堤围,垸内农民以种稻、池塘养鱼等传统农业为生,孝感城南就有好些个垸子,叫么名字就记不得了。
当年的“垸子”是三年两溃堤,垸民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洪水一来就淹没了稻田鱼池,成了一片汪洋——垸民全部收入化为乌有。垸民们年年抱怨,但因为垸子是他们生存的依靠,也就年年艰难地去堵溃口,年年逃荒。真是"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对于垸子,我之所以有点感情要抒发---是因为那里有我家的亲戚。记得当年垸子里经常发大水,每每见得垸子里的人们扶老携幼,担着猪崽牵着牛羊扶老携幼往岗上投亲靠友,就不免生发感慨:大姨伯又要来了,为什么住那鬼地方呢?可那年天旱,我们岗上绝收,饿死人无数,“垸子”里却没有发大水。出现了岗上的人“倒流”向“垸子”的现象。
我母亲是个硬性子,她常说要讨饭走远些,决不到亲戚家讨要。但为了家人孩子能活出命来,她时常起冒五更跋涉几十里地前往孝感城南的垸子里,捡拾别人扔在地里的焦黄的包菜叶子和萝卜菜,背回来我兄弟们充饥。最好吃的当然要数那包菜根,刨去皮,那菜心简直就是美味佳肴。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包菜梗子那清淡的带点甜的味道...
唉,回想当年,大跃进,人民公社,亩产13万斤的牛皮没能救得了我,倒是三年两溃堤的“垸子”救了我,救了我一家。母亲说,没有“垸子”也许就没有我。我是岗上的儿子,也是垸子的儿子...
人心总是肉长的,一下雨就逃荒一天旱就饿死人的教训使得中国政府下了最大的决心治理府环河水患,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上马了环河改道工程。在不给吃饭的强迫命令下,我的母亲用筐一头挑着行李一头挑着我弟弟上了环河工地。
我的弟弟1958年正月生,赶上了大跃进火红的年代却没吃一顿饱饭。到那年年底,湾上开始饿死人了。隔壁张家的姑娘饿死了,后屋二叔不到1岁的儿子也饿死了,南边一队的也死了好几个。没有饭吃,母亲没有了奶水,每天打发我拿个缺碗到食堂讨米汤给弟弟喝,受尽了干部和炊事员<往往是干部家属>的白眼。我虽然只有几岁,但已经懂得屈辱的滋味。但为了弟弟,我居然学会了“装羊”。弟弟呢?就象实验室里的那个骷髅头,皮包着骨头,腋下的皮子一拉半尺长。胸前肋骨历历在目,跟洗衣板似的。他时常躺在堂屋门楼边,有气无力地喊着“牟妈”。一到晚上,我父母就相对而泣。眼看着谁也救不了弟弟了...
也许是弟弟命不该绝,就在这时候,队里的命令下来了,我母亲必须上环河水利。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呵,眼看我弟弟的命运有了转机,可母亲竟然以孩子太小推脱。她哪里知道,与我弟弟同年的孩子就因为没有带到环河水利上去大多饿死了。现在想来还得感谢队里“不上环河不给吃饭”的命令,不然弟弟只有死路一条!
谁知道呢?环河水利上竟然每人每天能吃到1斤粮食,连我弟弟也每天有6两米。6两米,对于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来说简直能够吃饱饭了!母亲每天不见亮上工不见亮回来,当然很累;没有菜没有油每天1斤米的伙食当然还饿。但是,看着小儿子身上有了点肉脸上有了红晕,自己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颜。直到今天,母亲提起环河水利来还时常对弟弟说:“是环河水利救了你!你是环河的伢,是“垸子”的伢...”
环河改道工程完工以后,“垸子”的水患成为历史。“垸子”里有了排灌站,一旦出现内涝,就可采用电排,把垸子里的水抽到环河,从而使万亩农田得到有效保护;一旦干旱,就可以将外河的水抽进垸子,灌溉到千家万户的水田,使农民增产增收。环河改道工程惠及了数万垸民。
2005年8月,我和弟弟送母亲到“垸子”去走亲戚,专程前往当年环河改道工程工地去了一趟。80高龄的母亲凭着记忆指点着:“这是当年挖土的地儿,那是我当年做的堤...唉,我住的那个湾么样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