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之痛与心欲/蓝莲花 (转)


近日读韦伯的《儒教与道教》,看到他谈幸福神义论和苦难神义论的不同,忽觉人类真是不幸,为了能安抚这颗不安分的心,穷尽一切手段,仍是没有良方。

人和动物的根本差别在于动物是没有心欲的,它只按照基因设定的程序生存。人类有了心智就产生了无穷的欲望。归根到底,人的一切文明成果都产生于这个心欲,而经济、政治、地理等因素仅仅影响了文明的不同走向。所以,不同的文明在开始阶段总是极其类似。对个体来说,既然为人,就必须面临心欲造成的生存之痛。

生存之痛无时不在。大的外部的不用说了,饥饿、贫穷、疾病、战争,从人类降生那天起,就没有一刻停过。细微的个体的充盈着每个人的生命,没有大喜大悲,也有烦躁、焦虑、不安、无聊、空虚、乏味,就算你什么痛也没有,那也会有无聊之痛。记得罗素在《幸福之路》中谈到,人类最大的敌人是无聊,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如何对付无聊上。我想,就算人真成了上帝,他最难忍受的一定是无聊。

人总是处于一种不安宁的状态。只要试一试安静地坐下来,就会注意到脑子里有不同的念头风起云涌,片刻不得休息。我坐公交车的时候,经常乱想,要是这么多人的念头全都外化为物质形式,那该是多么可怖的局面。我也好奇,别个人是如何止息这些纷纷扰扰的思想和情绪的?他们为何显得那么平静?焉知内心是不是已经翻江倒海。反正对我来说,因太过敏感,如何处置这些乱纷纷的思绪自我小时候起就是个烦恼。

为了止息生存之痛,人类需要“鸦片”,需要各种各样个“鸦片”。幸福神义论和苦难神义论,观念不同,作用却是相同。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是没有未来的,必将死于心欲膨胀爆炸,或者毒发身亡。西方有一派心理学将人的过度的心理需求视为坑洞,人人都在找东西填洞,大到各种消费、娱乐、宗教、知识学习、爱情、亲情,小到看电视、吃零食、打牌、闲聊天都是为了填洞。在我看来,一些看起来非常完美的爱情也是在填洞。一对恩爱夫妻,一方去世,另一方活不下去了,并不一定是爱得深。而是双方完美的填了一辈子的洞而已。

一个人的心欲着力点在哪里,他的痛处就在哪里。男人爱金钱、权力、美色、荣誉,心欲着力点较为宽泛,女人心欲着力点多集中在“情”上,较为集中。后者一向受各类文化推崇,因为文化一向是男人的,男人们精神进化的层级低一些,在前面的心欲中挣扎时自然而然会把高一层级的“情关”视为救赎。这里专门谈爱欲,不谈金钱欲,权力欲等,原因在于这些心欲易解,真正难解的是爱欲,甚至比生死欲都难解。而且,多为男人创造的艺术作品中充满了对爱欲的误解。

在我看来,写过《懂得爱》的两位作家对爱的解释最为恰当,他们认为爱并不是情感的给予和付出,而是两个能量体忽然在某个时间段某个部分发生了共振,结果两股能量一下子接通了,这个能量是和宇宙能量相通的,这时候我们就感到了爱。相较于弗洛姆关于爱是一种对客体的认可,共振说解释力更高。共振即是爱,那么爱就不会局限于某一个体,因为理论上你可以和宇宙万物的能量共振。你自己和宇宙能量共振那就是爱着自己,和其他人和物共振即爱着他人。佛陀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用谈恋爱。

而我们平时所说的爱,实际上只是一种焦虑感以及焦虑感引发的非理性行为。你和那人有了共振的体验,你执着于这种体验,想再抓住那一瞬间,停留在那个状态而不得,必然会焦虑。焦虑程度越高,看起来爱得越深。所以得不到的爱情总是最美好的爱情,得到了焦虑感降低了,反而会觉得不那么爱了。古时相爱的男女的爱情强度和他们父母的干预程度成正比,便是因为焦虑感陡增的原因。

这种被焦虑和非理性行为折磨得要死要活的状态,就是大多数人和文艺作品中认可的爱情。女人因生理和社会文化原因,往往执着于这种焦虑,杜丽娘便是因焦虑感过强而死的。童年不幸福的人感情强度更高,原因在于小时情感的匮乏让他更执着于情感的获得和失去,升起焦虑感更多。这跟挨过饿的人更容易吃成胖子是一个道理。与此相关,伊比常人更能体会到猜疑、嫉妒、怨恨等等情绪。这也跟减肥的人更贪吃同理。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更重情也是这个原因,别人感受不到的共振伊能感受到,而人是很容易为美好的事物升起执着的,因为心欲是与生俱来的。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其他几种欲的问题都解决了,很可能将心欲着力点转到爱情身上。这在女人身上较为常见。视爱情为宗教,是女人的不幸,如果爱情仅仅停留在焦虑感阶段的话。

   人类的爱情产生于心欲,爱情也是为了缓解生存之痛而存在的毒品。但是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毒品中蕴含着解药。其他人类的心理现象(说文化也可,文化皆是心理现象)也是毒品中含有解药的。但要和爱情的解药浓度比美的,只有宗教和艺术,因为这两项均可以导向爱。爱情中不管有多少焦虑感,总是有爱的成分的,这个爱与圣爱非常类似,是一种神圣结合,人与上主的结合,人的个体差异性不在了,生存之痛不在了,时间感消失了。

非常多的艺术作品描述人处于焦虑感的状态,并把它误以为是爱。我以为,人类对焦虑感过于美化,误以为不痛苦就不是爱。其实,痛苦的感情一定不是爱。爱的到来和消失引发的喜悦和惆怅,和欲望满足否引发的快感和焦虑完全不同,前者是没有执着的。幸好流芳百世的作品绝不可能仅仅限于这种焦虑感,而是蕴含着对着焦虑感的升华。

   人类在所有“鸦片”都用完时会不会被击倒?从个体来说,面临生存困境没有勇气活下去的人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没有“鸦片”可用,“毒瘾”发作的人也会自杀,幸福太多会灭绝一个人的生之动力。想到这一点源于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几乎用完了所有的“鸦片”,我最喜欢的读书、写作都无法抵御强大的空虚感,这种恐惧和痛楚想必就是地狱状态。

古往今来有很多人在考虑能不能减少对“鸦片”的依赖性,也就是说遏制心欲的膨胀。斯多葛派主张节制,按照理性原则行事;基督教教导信徒的行为要符合神的旨意;儒家则安排了一套等级礼仪来存天理,灭人欲;佛教创造出个中修行办法来深挖心欲之源,甚至提出了“无我”观点,认为“我”只是由思想和情绪组成的概念,根本没有一个实在的“我”存在。

 存在主义哲学家关注人类的生存之痛。萨特对此很悲观,认定“他人就是地狱”,加缪却让西西福斯勇敢地战胜这种痛苦。西西福斯是令人佩服的,但我也时常讶异,他这勇气从何而来?仅仅从他那一颗注定孤独的内心?

我们的生存之痛是不是源于我们与生之本源的分裂?源于我们与自然的脱离?这是我迄今为止找到的最有说服力实践效果最好的理念。人仅仅将思想和情绪那个自我视为“我”,而忘记了根基,我们的身体还有创造我们身体和心智的宇宙精神。如果我们的身体、心智能臣服于宇宙精神,那么痛苦就不存在了,这就是我们感到的爱。

治疗人类生存之痛的只能是爱,爱自己,爱他人,爱众生,爱一切。我们一生都在学习爱,最重要的一项功课是就是爱自己。绝大部分人都是不爱自己的,不单是身体、心智和宇宙精神完全割裂,就是心智本身也分裂成好几部分,通常伊只认可其中的一部分。因为看不清自己,爱自己并不容易做到,好在我们可以藉由人际互动,从他人身上发现自己来学习。越是亲近的人际关系越容易揭露自身的未知晓的阴暗特质。因为你的心欲点着力在这个人身上,一些隐藏得极深的心欲别人刺激不出来,但伊能刺激到。这就是亲子关系和亲密关系的重要性所在。所以我们一定要感谢给我们带来痛苦的人,是他们给了我们转化阴暗特质,进而治疗生存之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