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匡林——功夫相同、境界如一的书画拳道


匡林先生的《书画与拳道》文章认为,书画的道理和境界,与大成拳法的道理和境界相同,“书画拳道,道道相通”,二者可以相互参照借鉴。形下有意本能的作用无疑是相同的,匡林说:“创作书画时讲究头正、肩松、身直、臂开、足安等姿态,而作拳站桩也要求头直、目正、肩松、肘横、膝弯、足平,二者相同处一眼可见。”这是有意本能发挥作用的小乘之境。匡林说:“再从形上的意识层面看,拳道、书画都追求心平、神庄、松静、自然,由此而进入物我两忘、心无旁骛、惟见本心的状态。”这就是无意本能起用的大乘之境了。

匡林在《书画与拳道》中分析了二者的关系。从百花齐放的诸多拳种一路演化的过程看,拳道基本上可分为“内”、“外”二家,外家拳较重表现形式,内家拳较重精神内容。匡林认为无论形式还是内容,中国拳道的最高技术“都将归结到老子所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境界,诚如明代书画家董其昌的‘初若印泥,中若印水’而归于‘终若印空’。”这个境界是一种“道”,是中国书画、拳道的精髓展现。匡林说:“书画与拳道都是中国文化精神的体现,是道之载体,二者阴阳互动、刚柔并济、相辅相成,由此构成花团锦簇之中华文武世界。”

匡林先生在《书画与拳道》文章中,强调书画讲究功夫,同时指出“拳道更讲功夫,常言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匡林说“功”是一种“东西”和“状态”,是靠体悟而上身的,功的水准有高下,“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是初级阶段之功夫,而欲上先下、欲左先右、形曲意直、虚实无定、抱圆守一是高层功夫”。这个功夫的初级阶段,其实就是匡林所说有意本能起用的小乘之境,而高层功夫自然是无意本能起用的大乘之境。匡林先生这里又说到“守雌”的妙用,“守雌”是老子《道德经》的精华思想。匡林说的“欲上先下,欲左先右,形曲意直”,完全是承继老子的“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守雌”真言而来。匡林说:“往往做到高层功夫,则无那么多的华丽,形似断而意连,意似断而神接,平实的举手投足之间蕴含无限风雷。”高层功夫没有华丽外表,这跟匡林先生的诗作一样,文以载道是不讲求华丽言辞的。这个最高境界中形似断而意连、意似断而神接的“如去如来”特征,都是无意本能生起的大机大用。

书画的修习不是为了功夫而功夫,功夫是达成境界的路径,一旦进入最高境界,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功夫便显露为大道至简,因此在书画上得道的“大师巨匠,多为逸笔草草,信手拈来,似乎不经意间却秩序森然,而法度的破与立,都得乎心应乎手;尺度在心中,逸笔显毫端,从心所欲而暗含法序,由此臻入化境”。匡林说“拳境亦然,只有从‘山是山,水是水’迈入‘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到最终进入‘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的圆融之际,才是拳法中的大乘”。

匡林的《书画与拳道》一文,特别强调书画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小乘之境,通过“守雌”功法而进入大乘之境的重要性。他说“拳道亦同,首先明理然后练功,招招太实、追求形式则失空灵,失空灵则难精妙,所以要守,守中线、守静笃、守空境;要意念放远,拳透敌背,与宇宙大气相结合,才是高手”。一切艺术都分阴阳虚实,因此要“懂虚空妙有,讲知白守黑”。关于“守”的问题,匡林认为,在拳学上必须明白知什么、守什么,“不仅是攻、防的概念,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成就他人”,这样便能“将更多的矛盾在守中化解,留更多的空间给他人”。

匡林先生从“攻守对立”转化而来的“成就他人”之说,是对“守雌”最好的诠释,更是对“守雌”的延伸发展。“守雌”不是静态、被动地“守”,而是要显出大乘要义——成就他人。匡林说:“带着成就别人之胸怀,则天下无难事也,这也应该是‘书画武功相互参悟’之题中应有之义。”但是这个“知”与“守”还是表层功夫,是有意为之的小乘之境,大乘之境必然是无意本能起用的“不知”、“不守”。匡林指出:“更为高明之处,是要你越过‘知’、‘守’而达到‘不知’、‘不守’。‘不知’、‘不守’则可了无边际、打成一片、空洞澄明,这就是中国书画武功之高深要义了。懂了‘知白守黑’,就懂得了取舍,懂得了无常,同时也懂得了虚实空境,懂得了书画、武学、人生之高明境界。”

匡林先生诗文中,多次出现“成就他人”概念,这个概念的意思,不只是佛家的菩萨精神,而更是道家首倡绝妙高超的功夫法门——守雌。这个法门源于老子,《道德经》63说:“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81是《道德经》最后一章,它所归纳的也是圣人行为:“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德经》的这些金言妙语落实在修行功夫上,都是绝妙心诀。可以说大成拳法及其桩法,其思想和精神渊源,是在老子的《道德经》上,在匡林先生文章中,就随处留下《道德经》烙印。匡林说大成拳本质上是哲学拳、文化拳,如果文化水准高,哲学学得好,能把《道德经》倒背如流,那么练桩功、拳法一定会如行云流水,无意中一不小心就溜进大乘之境,定在那里了。

就“养身”而言,《书画与拳道》认为:“书画及拳道是极好之修养之法;修炼之,不仅可以怡情,更可以健身。不光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且可以援‘书、画、拳’而入道,可达到强身健体、平心静气、修性养德、通泰怡然。进一步再修炼则可以明白一触即发、肌肉如一、形骸脱落、抱圆归一,通达到自由澄明之境。”由此可见,要成就入道的大乘之境,则不能为了“书画拳”而“书画拳”,须要援“书画拳”之功而入道。匡林说:“书、画、拳之修炼都是籍此为载体,寻找一入口,由动入静、由繁而简、由快而慢、由实转虚,进而可以空实互换、阴阳互动、迟速相融。在心之愉悦活泼中养身安命。而由己及人,推而广之,造福百姓则为天下之养生也。”匡林强调大乘的特点不是为己,而是为人,不行菩萨道则难以臻入化境。他说:“从己身开始,向内静心以求,援‘书、画、拳’道而入,文武兼修、动静相合、刚柔并济,由此可入众妙之门;若肯下苦功,用大块时间和大精力去钻研而累积,净心锤炼,穷尽精微而致广大,必将功夫上身、艺境合一、人书(画、拳)俱老;这样必然将随着时空远去而呈现老而弥坚、老而弥新、老而弥纯之境界。由此推而广之,默默躬行,养益芸芸众生,终为大功德、大善事、大成就。”

匡林先生在《也谈木心》一文中,正是以这个最高境界为标准,来考察木心的诗画为人,得出的结论与一般世俗观点大相径庭。匡林先生的结论是:“木心,凡夫一个。”为什么?匡林写道:“木心的技艺境界、做事做人好象并未臻入化境,按老子的话说是‘虽有荣观’,但并未做到‘燕处超然’。尤其临终说的七个字,曝光了内心已深化为潜意识的根本恐惧。个人的过度自恋自爱,自我装扮,现代人过度的美化和包装,根本解决不了人生的圆满修行。看看弘一临终时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很明白地看见木心仍在‘艺’和‘器’之层面挣扎。”受匡林先生文章指引,我也找了木心的作品来研读,感觉与匡林先生所见相同,认为木心的境界还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形下折腾中玩生灭法,未至形上,不得究竟。他深深懂得道悟禅师“哎哟哎哟”的叫痛声,能够从科学医理上研究出病痛的原因,也能从文学艺术上分析那个叫声的美学价值,但就到此为止,被卡在“哎哟哎哟”这个叫声里边,不知道“哎哟哎哟”这个叫痛后边那个不痛不快的玩艺(非生灭法)了。换一句惠能的话来讲,善恶他是明白的,他也分别、执着这个,但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的那个“不思善,不思恶”的形上自性,他就茫然不知了。这个要求是很高的,用这个标准要求世间人显得有失公平,因此匡林先生特别说明,这是从“援艺入道,返朴归真的理路看”,若从一般世间法则来看,此君无疑仍是尘世中的大家,这是不可否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