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与梦想


 幸福与梦想

——回乡散记

什么是“幸福”?

在西方哲学史上曾有过这样理性的定义:“身体无痛苦、灵魂无烦恼。”正是这两个“无”字断绝了在现实生活中,人之幸福的存在的可能性。

我曾粗暴地把以上的定义篡改为:“身体少痛苦、灵魂少烦恼。”也是两个“少”,指出了幸福的不确定性,“少”是一个无标准的用词,正是这种非确定性,反映出我对哲学的无知,以致弄出个在逻辑上无法成立的关于幸福的判断来自我忽悠。

尽管至今没有一个普适的关于“幸福”的定义,但“幸福”依然被人类不懈的追求着;虽然没有任何理由去证明人生的必然任务就是去实现“幸福”,但是,人类偏偏就把追求“幸福”去当着主观存在的目的,这真是个很奇葩的现实。

尽管人有不同的“幸福观”,同时人们也都肯定“幸福”高于“快乐”,都同意“幸福”更偏重于精神性,它是美,是心灵的愉悦。正因为如此,人类有了共同探讨“幸福”的基础和可能性。

什么是“梦想”?

我认为,“梦想”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对未来整体性更加良好的生存状态的幻想。

“梦想”的同义词是“理想”,而不是“设想”。“设想”与“理想”的差别在于“设想”在现实之中的可实现性,而“理想”往往因理想者的生命长度而具有不可实现性。

那些做人生激励的“导师”常说,人生因理想而伟大。对的,但如果说成:“人类因理想而伟大”就更贴切的;“理想”实现的可能性会因人类整体生命可能的绵长性去克服个体生命必然的短暂性而得到有力的保障,当然,这种保障还需建立在“理想”本身的正义性和公平性的基础上。

简言之,在我看来,“幸福”是当下之精神之美的实现;“梦想”是对当下幸福的品质的再提升与心灵愉悦之再延长的一种内在渴望。

只要谁愿意就完全可能发现,人类真正的幸福与梦想都是超现实的、非个体的,这一点决定了幸福与梦想的根本意义。

我今年六十有二,到了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中说的那种“老年人常思既往”的生命期了。

我常想,常思既往又有什么不好呢?能有清醒而厚重的生命去思既往不正是一种很伟大资格么?

生命是一种创造性的绵延,没有既往支撑的当下注定是空洞的,而绵延是生命存在的实质,是生命意义得来的依据,所以,我把能够有机会去“思既往”看着是一种“自省”的良机,更看成是一种天赐之幸运。

苏格拉底认为,没有经过理性反省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我认为,伟大的哲学家总是令人讨厌,他总是让我红着脸去回顾过去的生活。同时让我感觉到在中老年期进行必要的自我反省的必要性,它对于人生后期的生活品质注定是有益的,起码能让我们无惧地去死,或坦荡的“转身”,何况按现代人的生命周期新标准,我还处于“年青人”概念的末端,理性地“思既往”应当是一种有益于个人当下生活的事。

我之社会性“既往”包括两个部份:十九岁至三十岁的送人上“学堂”和三十九岁至今的送人上“天堂”,从人之灵魂的塑造到灵魂的安息、回归,都与灵魂有关。前者从形式上业己结束,后者仍在继续。

反思的历史结点多发生在历史进程里那些相对在形式上己经了结了的部份。我的反思主要集中在那个“学堂”的“既往”之中。而在这二十五年中的二十年主要就是在这个地名全称为四川省邻水县石永区的行政区域内展开的。

我从天命之年起,心中便一直存有一个梦想:想回到那我己阔别了近四十年的,在我没有资格当老师而当老师、没有能力当校长而当校长的邻水县石永区那四所中学校去,看看我那思之恋之的“故乡”。

说到“故乡”,我还真不知何处是吾乡?祖籍江苏么?我从未去过,那只是一种习俗的划分;重庆市么,我从来都只把自己看成它的一个“居民”,唯有那邻水石永,才是滋养我生命中最可爱的时段的,我内心认可的故乡。

之所以称之为“梦想”,不是因其“天涯海角“之时空隔离,而是我内心的种种纠结:

我想去,因为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二十年的青春之歌刻写在那片偏僻的山乡。

在那里,我曾在煤油灯下用铅笔夜案六天,抄完了陈望道著的《修辞学发凡》,并曾立志要写出《修辞学发凡续本》,从此,我有了熬夜读书的习惯,直至今日依仍如我;

在那里,我从一个呆板的中师生基本上完成了向一个有一定职业使命感的教师生涯的过渡,并从一位没有任何特殊人际背景的普通教师被培养成长为独立主持一校工作的初级中学的校长;

在那里,有许多与我一起成长的同事“同伴”和学生”同窗”,他们与我曾经以旺盛的激情、不舍昼夜的态度,为那方土地的教育事业谱写过以身相证的、深切在我们集体记忆中的荣誉“华章”。

对他们的思念,几十年来从未停止过,只有在一个个梦中,我的潜意识创造着他们的信息;尤其是在我脱离教师岗位后,寂苦的心总是脆弱地在寻找真实的安慰,同时,我明白,只有他们的爱才能医治我的心灵创伤。

去吧,我知道,我必须要面对那里的曾经的一切人和事:这是有我无知犯下的许多过错:吵骂过的学生、得罪过的同事、辜负过的领导,甚至还有不可言说的“荒唐”。

我真的缺乏面对“返场”后的自我的批判的勇气和重估个人历史意义的胆量,于是这便成为了我一个充满着种种纠结既想逃避又热望实现的个人“梦想”。

毕竟这里有我二十多年全方位的人生展开。

0一七年六月十日至十一日,在以邻水古路乡中八O级改制班为主体的学生的真忱邀请和全程陪同下,我回到那里,我勇敢的“返场”、坦然的“出场”、率真的“在场”,就是我在返渝的高速公路上写的答谢辞中写的那样:“我的梦想实现了,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真正的幸福。“

十日中午,在华丽的东方大酒店的豪华包间中,我三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了我十六位学生和五位同事。我特兴奋,又千方百计地掩饰我的兴奋、激动、装逼。现在想起真后悔。

出于对师之尊礼,开宴前,每一位老师都做了简要的讲话,我的发言代表了一个真实的自我:

亲爱的各位同学:

此刻的我,沉浸在一种空前的幸福之中。请注意,我说的是幸福而不是快乐。首先请允许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因为你们赐予我了这种幸福。人生哪里还有比思念四十年而彼此得完聚更为幸福的事情呢?

四十多年前的一天,我从大竹师范那座思想的监牢里释放出来,带着“该生在校期间读封资修的书,建议慎重使用”的软处份,象一个流放的囚徒来到了古路。

是你们用生命的朴素和纯真给了我自信和尊严,是你们天真的心唤醒了我同样的天真,是你们对改变命运的渴望催动了我向教师职位的转换。

我的无知肯定在你们身上犯过许多的过错,虽然那并不出于我的本意,但是,今天,应当借此机会,以一鞠躬来集中表达我深深的歉意。

(以上只是根据回忆补记原发言三个部份的第一部份)

我的这些学生都过了“天命之年”,每一个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存在、并被环境所感知着,他们邀请的我是那个三十多年前的我。事实上,我与他们只有几岁的差距,当初都处在一个相近的生命周期之内,如果今天我还在他们面前奢谈什么人生理想和价值,那简直就是一件很无知的事。

我至今依然觉得我就是应当给他们致歉,因为他们用年轻的生命去承载了我年轻时的无知与荒唐。那时的我并不知什么是宇宙人生终极之“道”;自己仅有的点墨,远不足知“业”之善恶与正邪;更无从去解生命之“惑”了。

如今,我们又同处在一个为人“祖”级的生命阶段,人生百味皆尝,生活千辛俱知,今日缘续,今后期待的将是思想的搀扶,灵魂的安慰,真情的理解,终极的陪伴了。

我的发言,字字出于我的心灵。我并不希望学生们能宽恕我过去的无知之言行,但是,我是真心请求他们接纳一个努力去接近人生真如实相的今天的我——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友人。

其实,古之“天地君亲师”中之“师”特指的是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语)的孔圣之类传统“圣贤”。象我这种曾以教书为谋生手段的人是万万不敢向那个牌位上靠的,所以,我应当在那种三十多年一遇、也许很难再遇的场景中,向我那些可亲可爱的“学老师”、或称“学友”、“学兄妹”致往日之歉,谢今日之情。

这是必须的,是“情窦初开”式的纯粹与真正。

公开道完了歉就有一种信徒向牧师“忏悔式告解”之后的轻松,有了一种赎过罪了的天真的解放。于是,喝酒吧!唱歌吧!跳舞吧!再喝酒、划拳行令、打麻将、逛公园,真的轻松了。

说来也奇了,我很久都不沾白酒了,而那天面对班长王贤玉特意从古路山乡酒厂买来的纯正高梁酒,我竟无一丝的怯意。他们每一个人都敬过我酒,我也逐一的回敬,几十小口酒也有一个量,我居然没有一点醉意:也许是酒太纯、也许是捷思的沛源的保护,也许是心情太好。

毕竟是同龄的人,一旦相处就会融洽。晚餐后同学们陪我去公园散步,我突然发现烟没了,偏叫冯凤琼去买,一个从未接触过烟的女人,只好买包软中华来给我。当时可开心了,事后我有一种像学霸欺负同学的感觉,不过,这种特殊的感觉真美,真的很美。

当然,怎么会欺负冯凤琼呢?无它,毕竟她是我从教的“处女作”(王贤玉语,即第一批学生的代表)。

他们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我与他们的故事,让我的记忆慢慢复苏过来,呈现出当年的他们和我的样子,据此说来,当年除了上课那四十五分钟之外,我和他们就是大小伙伴的关系。

其中一个同学还公开说,她是我的红娘,要我给谢媒钱,我很吃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于是她快速讲了用瓶子装雪水送给我的故事之系列,我开始记忆起了……原来如此。敬酒一杯,权当谢媒。

其实,我那有如此魅力,都是沾了“知青老师”的光,加上当时山乡象我这种物种相对稀少而已,与我个人并无什么直接关系。

在与他们短暂的交流当中,我感觉到一种特别的信任,尤其让我感动的是有一个同学非常认真的对我重复说:“老师,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幸福”,我虽然并不一定能够完全清楚她说的“幸福”的含义,但是,对于一个老师而言,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学生过得很幸福更值得为之幸福的事呢?当然,任何的幸福都从相应的付出为代价,重要的是付出的代价换得了幸福,这对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更幸运的事呢?

当然,处处充满欢声笑语的生活都是临时,甚至可能是虚假的。

同时,也听到几个学生在事业或家庭生活中经历过一些挫折,甚至有的是很重大的挫折。但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十分清晰而明确:面对这些生活的另一面,他们并没有太重的抱怨,他们对理想生活的热望依然那么强烈,他们决不会因此停下他们积极努力的脚步。这种生存的坚毅深深感动着我。

入夜,留下来看护我的学生谢政龙又与我进行了近三个小时的交流,两个男人在交换对异性、婚姻、子女的体会,很简捷。他的问题并不是我能完全解说的,但我体会到他是个“切中现实,自作主张”的有思想的人。他的思想远远大于他创办的“蔬菜合作社”,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他了一个小秘密:上帝创造男人的时候就对男人的血液总量进行了精确的设算,我们没有能力在我们的思想充血的时候让身体的其它部份同时充血,所以,我们得有所选择。

三点之后,久久不能入睡,我在品味他们给我讲述的一切,我在寻找让这些三十七年前在老师面前手脚无措的山乡少男童女变得今日之慷慨积极的生命成长源动和理论依据。我突然想到了法国著名哲学家柏格森和柏格森的带有生物一意识双重倾向的生命哲学。

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以有机体的生命特别是人的生命感受为中心,突出了生命绵延、变动、时间和整体性等基本特质,并依据这些生命性状确立了直觉在整个人类认识史上的地位。柏格森认为,构成运动、时间、绵延三位一体中的运动是一种永远向前的流动;时间是那种非科学的个体生命因存在而存在的那种真正的时间;绵延是那种由深层次的自我推动的绵延。于是,每一个人的生命的绵延都是独特的。不可重复的己属性构成生命绵延的特性。

一下子,我似乎发现了我与他们今生注定有师生之谊的某种内在精神联结的原因。

我在亲切与信任的氛围中度过了六月十日,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真正的幸福,一种浸入到我灵魂的空前的“美之愉悦”。

六月十一日早邻水境内倾盆大雨。上午九时过,我的古路中学的学生王贤玉、冯凤琼、谢政龙、艾竹珍、章碧君、周琼芳、陈国清夫妇等一行,分驾两辆车冒雨送我去石永区内三所中学,让我“故校重游”。

在我的记忆中,从邻水县城到石永区的车乘时间是两小时以上,若翻山穿猴儿沟到古路是四十多华里,时间是四小时左右,因为我曾有过两三次从县里开会后己无一日仅两三班的班车可乘,为了不耽误第二天上课,独自一人乘月色打手电翻山回古路的经历,当时传说猴儿沟有“棒老二”,但我未遇到过,那时年轻,一个人一夜走几十百把里山路也不是很困难和稀奇的事。

现在邻水交通十分发达,公路村村通,并且公路质量很好,从邻水县城到石永区也就三四十分钟,不堵车,比重庆好多了。

车在风雨中穿行,窗外空气清新得醉人,学生们一边告诉我窗外移车换景的地点和地名,我则努力地迅速地调动回忆中的历史照片与现实合影:山更清了,水更秀了,人烟更少了,村落更稀疏了。我当时头脑中冒出一个问题:村村通的公路的建设初衷和经济价值是什么?是为村乡的经济繁荣提供了沟通外界的交通硬件,还是让外出务工的农村青壮年在一年一度的出行和留守者的生活更加的方便?

十点左右,我到达了我任教过的“石永区荆坪乡中学”。

完全不认识,学校是彻底改建过的,没有任何历史的印迹可寻,比三十年前的学校大多了,我的记忆被彻底抹去。

学校内一遍寂静,我直径走到教学主楼前,一层,校长办公室居其央。没有人,我正欲离去,在一层进面右侧的最边上有一间小屋(我认为是杂物间)走出一位五十多位的民工模样的人来询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他,我三十几年前在这工作过,来看看。他说周末老师们都回城休息了。我谢过他之后,便让王贤玉冒雨在学校教学楼前给我拍了一张照,算是我给此行的一个交待吧,然后上车准备赶往下一处。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喊,这里有一个人叫汪XX,当过校长的,你认识吧?我寻声一看,就是那个农工模样的人站在风雨中对我大喊。我回应说,认识。他说,那我带你去看看。

我立即下车,伞都没带,就朝他跑去,汪校长的形象立即浮现在我面前:汪XX,男,四十多岁五十岁,石永区柳塘乡中学校长,高高的个子,有些儒雅之味 ,以勤工俭学工作显著而全区著名,全县知名,我就吃过柳塘校办工厂用生产蘑菇的水酿造的酱油,鲜美无比。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不错,我曾经的工作团队中的两位骨干老师都是从他那借的,我还欠着他这份人情……

想不到的事是这个人把我带到了我认为的那间杂物间门口说,汪校长就在里面,听说有老同志就起床了。

我进门一看:一盏昏暗的灯下,有一桌旧桌子,在一张旧式的学生用上下床上坐着一个穿一件军人干部冬装外衣的佝偻的老人,眼神呆滞,满脸老人斑。我的记忆高速运转、强化比对,是他,他就是汪XX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站到他的床边,双手握住他的手说,汪校长,我是石永乡中的XXX,你还认得我么?他想了一下,好像是笑了,说,认得,陈校长。我赶快说,不敢当不敢当,你好么?就住这里?他点下头,再也没说话了。

放眼看去:这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陈旧不堪,就没一件象样的东西与我理想中的中学校长应有的生活相匹配,更没有一个“家”的样子,这种类似的状态我只在城市建筑工地的农民工工棚中见过,不信你们现在都可以去看看。

我内心顿生一种悲凉——我不敢把现实看到的这一切与我年轻时的榜样校长、那位意气风发,谈笑儒雅而淡定的先生混合地硬生地挷在同一个现实的画面上。

近八十岁的汪夫人告诉我,汪校长在主持完荆坪中学的全面重建之后就退休了,退休工资现在是三千块,汪校长老了还有病,她也老了,就雇请了这个人来照顾一下汪校长。

我当时就想把这里的真实现状拍下来,想回头问问县教育局的头头,对这样一位为山乡教育奉献了一生的老先生是否有办法提供稍好一点的晚年生活环境。但是,我终于克制了,我首先应为我尊敬的老同志保留他的尊严,更不能因为我的暴躁的性格给他己在垂老之年惹祸。

我冷静地想了一下,给那一个照顾他人留下了一张我的名片,请求他把这张名片交给周一来上班的现任校长,并恳请该校长能给我一个电话。我希望能与这位现职校长在改善居住条件上共同为这位风烛残年老校长做点什么。他说坚决做到。我至今也没有接到这个在位的校长给我的电话。

我相信荆坪中学一定有为汪老校长改善生活居住条件的能力,同时,我也不知汪校长之后的柳塘中学书记杨XX对自己的老校长是否有过尽力的关注。我得去倚老卖老地去与他们约会一下,因为我认定他们都有义务维护好自己的社会职业的起码尊严,给身边的学生留下一个“听老师的话”的最朴素和直观的理由和榜样。

是的,国家给了他退休工资。但是,退休工资是按人对社会的实际贡献和价值来判定的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我认为,社会不能变相暗示后续的校长:“现在不贪腐点,汪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这是多么恐怖的暗示。

我更不希望为我逃出教育界而在汪校长这里找到一份最现实的理由。

万幸之万幸是没有一个学生随我走近这间小暗屋!

万幸!万幸!

十五分钟后我带着一份深深惆怅离开汪校长,离开了荆坪乡中,什么也没留下,只在心中留下一个一定要专程再去那里的决心。

今天,在这里,我必须向当年那个教育培养过我的荆坪乡中胡校长表达我衷心的谢意,向那时的区文教大校长魏宏志表示衷心的感激,没有他们的信任、栽培、宽容、仁爱,是他们担负一定的政治风险为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张本,没有他们的庇佑,就没有我之后的那之后的风风火火的几年的教育生活。对这一切,我由衷的感恩,终生感恩!

去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老胡校长的电话,据说他去成都了,我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也许他把这种陌生的号码视为诈骗电话了。

这次去邻水太匆忙,离开的时候才知道魏宏志校长的夫人瘫痪了,他现在每一天晚上都要推着他的夫人去某一个广场散步,但告诉我的学生说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离开时,我一再拜托那些有可能遇上胡、魏两位老校长的我的学生,希望透过他们转达我对这两位老领导的敬意和歉意。我是很真诚的,我在某种程度上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期望。我渴望他们的宽恕,只为了我灵魂不再忏悔,我渴望的自己在这样一个生命年段里,内心能够获得一种的宁静。

当然,我更应当感谢我的那些同事们,是他们对我的包涵和迁就让我在他们中间成长,成为他们相对认同的一个教育事业的工作者和合作者,他们长久地留在我的深刻的记忆。

荆坪乡中学 ,再一次成为我有特殊记忆的地方!

这时的我,己无意观赏车窗外的雨中乡色,我知道我己在去石永镇初级中学的路上,但我似乎没什么很特别的设想。荆坪乡中学是我从一个普通的山村教师成长为乡村中学初级领导的“缘起之地”,那里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很清晰的记忆在我的心里,它们对我很重要。同时,它又是把我从普通的一个初中教务主任,送上独立主持学校工作的领导岗位的摇篮。

在我的记忆中,从荆坪中学到石永初级中学过去有15里路,车行时间大概30分钟左右。别看这只有15里路,也别看这两所中学都是乡镇中学,但是,这两个学校之间却有无形的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石永镇中学是命名的初级中学,与石永区的政治中心最近,交通更方便,所以无论是当校长还是当老师,在客观上都以为在石永初中工作比在其他乡镇中学校在政治待遇上要高一筹。所幸的是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还过了几天小小的芝麻官儿之后的再“小小的芝麻官”的“官瘾”。

汽车很快就在石永镇上东绕西转,因为车上的学生没一个是石永初中的学生,找不到学校的入口,这时石永镇对于我就是一个新地方,我也只有随车的份。终于在一个我认为不可能是入口的地方入口找到了石永乡中的大门!

由于同学们的联系,我知道在我到达时将有几个原校的老同志在校门口迎接我了。

下车一看,现在的学校比我那时大多了,有大门,紧锁着,我在门口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原校工会主席唐有寿老师、原语文教研组组长徐老师,大家亲切握手,走进校园,没走几步,教务主任甘在清和几位同志来了。我很兴奋。他们告诉我学校建设的重大发展。那是,今昔是有天壤之别了,就是那一个封闭式的现代运动场就是过去见所未所,想都不敢想的,今日之荆坪乡中在学校建设的规模上远不在同一个重量级上。可惜的是,没有人帮我拍下这些对我来说意义特殊的照片。

天下雨,我们来到学校会议时,我随意坐下给这几位老同事聊天,我向他们解说了那些年在我任该校校长中发生的红糖事件、派出所事件、送葬事件、提干风波等的我认为的真相,也算是个轻微的“历史解密”,尤其是“提干风波”。

这些事件很特殊,不能一一记述,这里有我的正义、也有我的“胆大妄为”,更有我作为一名有一定社会责任感和职业使命感的年轻的教育工作者的血性和底线。我当时就是抱着反正我会教书的原则,与我认为涉及我们学校全体教职的生活、名义、公平性之属性的那些非正义的东西去“滥用职权”式的抗争,一种“自杀式”的抗争。

确实有“滥用职权”的事实,做事缺乏理性,这是缺乏领导素质的表现,现在想想,真TMD的冲动,只求动机,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这就是我说的在没能力当校长的时候当校长。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老同事唐老师、徐老师、甘主任,他们穿的,用的器物依然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旧装,很老款的,在外在服饰上我与他们有很多年的差别。当我们一起回忆到过去的那如火如荼的教育生活的时候,他们依然表现出依仍是那样真诚,那样执着,表现出一种纯真的“师”的热情与冲动,这种热情中包含着他们的那一种价值观、人生观,我很感动,我在他们面前多么的渺小,根本的渺小就是我没有坚持到最后,我选择了在半途上反叛式脱离。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里,他们都是我的同事。我是他们对教师工作执着追求与忠贞不渝的见证者。(给他们在石永中学会议室里的荣誉墙前给他们合个影,算是我个人对他们的内在认同的纪念吧。)但是这种执着与忠贞最终换来了什么呢?我听得出来,他们现在的生活很一般,他们似乎不在乎,他们私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但我在想,我们的社会给我们的后世子孙、给我们正在校的学生送上了一个怎样的老师的晚年的形象呢?他们可都是当地大名鼎鼎的“名师”啊!

我不去讲什么人之本善本恶之类的哲学争论,但是,“人本私”的观念我是同意的。社会为了自身的需要,需要一些人去牺牲自己而塑造社会的伟大理想,这无可非议。同时,社会给这些早年的牺牲者的晚年一点额外的物质性补偿不也是天公地道的么?

如果说,师范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是对教师的社会政治伦理的要求的话,那么,“吃凡人的饭、干圣人的事、守神人之道。”这种对教师的要求或待遇合理么?难道这是还蕴含有一种超越了物质世界的、值得去终身坚守的形而上的某种信仰?我不知道。但我希望社会在无限反腐的同时,也应当在物资层面上有限鼓励、彰显一下“两袖清风”之美德。如果美德要以个体晚年的清苦去体现,那么,这种价值观是我个人绝难认同的。

我现在的这些想法也许是对社会要求太高的一种不合理的想法,我把它归为理想。我就是一个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精神的人,我总是以悲情的呼唤表达着我对这个美好世界的热爱。

我也知道之所以有这种理想还是在于我个人对教师职业的过度的认同。而这种过度性让我产生了一种根本性的偏执。如果去掉这份执着,只把它作为一个人存在谋生的手段,那这份焦虑和理想也就不存在了,生活也就轻松了,但是,获得这份轻松之后也是一种精神性丧失,这对于我是一种不必要的丧失。

我特别感谢王贤玉同学,她在那里为我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在与我老师交谈时,王贤玉同学一直站着,没有坐下来,我邀请她坐她都不坐,她说,老师们讲话我站着好。这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一次我到一个地方去演讲什么,我同去三位年轻同事在我演讲的时候都自觉的站起来,站在旁边成为一排,被人家拍下照片。后来有人问我,我是这么教育这些孩子,要求这些孩子的。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们做出这样的行动,但是,这是他们对“礼仪”的一种自觉,一种自身素质的体现,这是这种素质,让他人对她们刮目相看。

半小时后,我与同事们依依惜别,冒雨又踏上了前往古路乡五大队的山路之中。

两辆汽车继续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公路上行进,窗外飘进大自然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这种特别的气味让我记忆回转,高速回转,我好幸福,曾经在这么天然的环境中生活过近二十年,这是一种现代奢侈。

一路上,学生们告诉我这是哪里,那是哪处,千方百计地协助我的记忆复原。很感动!

路很好,遍通家家户户!只是记忆中的那些村落人户己消失很多,“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壮观己一去待复返了,当然,伟人的审美观在社会的整体安宁,当下的我徒生一种“青山绿水枉自多”的慨叹。

一幢幢有特“色”标志的“精准扶贫”的大屋座落在青山绿水之中,好空气、好环境,真好看,应当比城市里的安居房舒服多了。在现代中国,在农村当一个贫困户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哟,说不定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有这么多共产党人和国家公务人员定向帮你。

我是1979年来这里搞“社会主义基本路线运动”的工作组成员之一。搞的对象先是大队、生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后来就是“大队、生产队干部”,主要任务就是要看他们家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没粮食的要追粮食哪儿去了的问题,有点粮食就要想像怎样盗窃来的。因为我们这次工作队是由当地的供销社干部为主组建的,都是些农村出来的人,他们对农村的真实状态比较了解,所以我们这个工作组是最没有工作成绩的一个工作组,没有得到组织上的任何表扬,现在看来那简直是一种很大的幸运,同时,组长又忙着与女组员发展革命友谊,实在没有更多的激情去想像那些农村基本基层干部偷盗粮食的行为了。因此也构成了我们的一种历史的幸运。

古路五大队是深丘穷困地区,十一队李队长家床上的虱子比米坛子里的米多,没什么搞头,他喜欢我们去“搞”他,反正中午晚上吃点包谷羹加咸菜,工作组每人每餐三两粮票一毛钱是他喜欢的东西。

很快到了:五大队小学因没有生源停办了;工作组驻扎过的那个五大队最繁华的地方:河坝塆的房屋己坍塌了、再也无法听到一个中年村妇对隔壁供销点刘老头旺盛的男性荷尔蒙的私下的赞美了;蓝忠立老师的宅院己不再了,蓝海波也就是一个记忆中的人名了。

到了五大队天晴了!和煦的阳光洒在绿水青山之中,让我心旷神怡,这是只有具备两个心理条件的人才可以独享的心灵美味:这里有过让自己的生命产生过深刻记忆而且这种记忆在整体上是愉悦的历史;在离开很久很久之后,突然回到这里时对那种自然恬静的生活的向往的瞬间的满足。

在五大队合作医疗点吃午饭:豆花、腊肉、山肴野素,井然前陈。一杯淳酒,心邀欧阳修在场,享一次“醉翁”之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矣,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是太守之乐其乐也。”

不知往圣之欧阳太守可知今日之“师者”之乐其乐乎?(确有一点小得意,小自恋)

明媚的阳光继续普照在我们前往五大队的老山深处的路上。我想去看一看王贤玉原先老家的样子,同时去协助她为她已经80多年高龄的母亲选一块生后安息地。

在我的记忆中,王贤玉的老家在五大队一座山顶上。山路崎岖很难爬的。可现在是汽车几乎可以开到他家门口的不远处,毛坯路基已经修到她家院子里。很快很快就到了。放眼望去,青山绿水,处处都是风水宝地。只要你愿意,在这里尽可以培出汉民族风俗中的种种理想的风水格局:无论是藏风聚水式、蓬莱仙岛式、福地洞天式、世外桃源式,天人合一式。

风水文化就是一种象征文化,人心山水、天地才情。移步换景,美不胜收。大自然把这样的风水宝地直接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而我们去仓皇的逃离,在那些风水破尽的地方去寻找自以为是的所谓风水宝地,何其冤哉枉也!

我当时联想到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上游走的那些风水先生和地理大师们,他们真的很了不起,他们就能对一个人为的伪环境做出种种的“风水”解释,任何一位真正懂得风水文化的人就都会知道,那简直就是一种讨生活的方式,没有任何的文化价值和科学依据,无非是忽悠式的消极满足某些无知者趋吉避祸的心理需求,仅此而已。

转眼就到了,山路不在崎岖!

仅差一百来米的路面硬化,公路就到了她家的院坝里了。

老屋己破烂不堪了!

方圆十几里,就只有她二孃家三个老人,十一头耕牛、五桶蜜蜂、一群鸡和两条狗!

在这个己十分破烂的山村中,王贤玉给我讲述了他哥哥的一些事,五十多岁就谢世了,可惜!让我联想起那些艰难而辗转的日子!

在山上我简要的告诉了王贤玉一点选择葬地的基本原则和要点,三点多钟离开了。

我以下面一则六月十日王贤玉的微信来记述当时的一点状态。

“ “这就是三十几前我的语文老师,当初上我家家访过,我家与学校近三十里布满荆棘泥泞的山路,他是重庆知青,走不惯山路就把鞋子脱了光脚走得血肉模糊,他这次回来故地重游,去了古路、荆坪、石永镇中走走看看,途中不辞辛苦硬要去我老家看看,看我母亲。此行此举令我非常感动,真是人间处处有真情,恩师于我亦师亦父亦兄亦友,此身遇此恩师无限荣幸。”

这是我的一位三十多年前的邻水学生昨晚写的微信,事情是真实的,但说是“恩师”,我确愧不敢领。

那时我也只有二十三岁,就只想当个我认为很纯粹的老师,认真地去教,尽可能地去协助一些穷大山、荒深沟里的孩子,为他们凭唯一的初中考技校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走出做一点事,那怕增加一丝半毫的可能性,这是尽其“天职”,仅此而已。

这小姑娘每天要一个人独单地披星戴月地穿行三十多里的陡峭的山路,中午还常空着肚子到大队小学,镇中学读书,那不是一个三五天的生活体验,而是长达近十年的一个女孩的童年和少年的生活。父亲还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各种功勋章有十枚以上(我亲见)但未给他的儿女带来过任何有益的帮助,而只有那些永远在追查之中的问题让他的子女的成长之路更加的险峭!

她终于考上了中专(卫校),成为那方园十里三乡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女孩。掌声响起,后面一定有无数不为人知、也人不可知的艰辛。我这次一定要去看她母亲和原住址,只想含蓄地告诉她:万事万物都是缘起和聚合,非一人一事之功与力,你的是辛苦的,也是荣幸的。

于是针对王贤玉的微信,我写下了以下的话。

“古俗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理解,那是把“师职”与“父职”用伦理的观念捆绑了在一起,首先是对所谓“师者”的一种道德要求,而不是对学生要尊师如父的道德绑架,因为“父慈子孝”,父不慈则子不必孝也合伦常。我最大的明智就是选择不在教育产业化的背景下继续当老师,因为我己知无力承担“如父之责”,社会还要让我去“如商”,那不如直接绝杀了我,于是,“逃”(亦叫自我切割)是唯一“保身”之选,直至今日。今天之后,我似乎有心力去出任“亦兄亦友”的角色。”

终于到达了我在邻水生活的第一站——邻水县古路乡中学。也有一点认不出来了:我的情绪异常的激动,校门是锁上,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我去努力的想进入这个学校去看看里面的状态。在学生周群芳的帮助下,我们终于进到了学校操场,在学校的外围转了一下。最后在他们记忆中的当初的教室的位置上拍下了一些留念性的手机照片。

古路乡中是当时石永区农村乡中里教园最有格局的,典型的三阶式“四水归堂”的风水格局,唯一的缺陷便是在正大门后缺少一座风水照壁,这种缺陷很要命,未挡住门外邪气,也没有让内庭的生气还聚。现在这个学校就一点没有风水文化可言了。就是依山势而建的几幢实用性教学楼。

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有两位我视为我终身之师老师。一个叫王凯,一个叫周传武,都是教语文的。

王凯老师因为说农民画的毛泽东像不象而成为现行反革命。他是教我如何成为一个严肃的语文教师的人。他上课从来不会在黑板上多写或少写一个字,更不会写错一个字。他在黑板上所写的每一个字一定和他的教案板书设计相一致。他处理自己写错的字的方式很特殊。黑板上写错的字,不是用粉笔擦去擦掉,也不是用手指或手掌去抹掉,而是用自己的舌头把它舔掉,他说这样就长记性了。在一个穷困的山乡里居然有这样教学严谨的老师,他就是一个奇迹,一个榜样,我在他的教导下开始学习教授语文课,慢慢的我也可以脱离教案讲桌,他说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应该是终身备课的,他的这句话影响了我一生。一个很乐观的老头,早已作古了。

周传武老师是以作文教学的特别评讲方式和教导我如何看待学生的作文而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周传武老师有传统文人的那种傲骨,有不向权势低头的勇气,他敢于向那种外行领导内行的行政挑战,尽管一生因此到处迁徙,颠沛流离,但不改其志,好在他的妻子刘老师一个小学教师,很能理解他。理解他的理想,理解他内心的苦闷,宽容他的放纵,甘心做一个跟随者。虽然我最终没有做他女婿的福分,但是他作为一个伟大的老师,留在了我的心中。现在他在哪儿?我也无从知道了。

无论他们在哪,在天堂还是在人间,他们都永远住在我的灵魂里。

学校操场上的那排酒坊已经完全没有遗记了。那时,在冬天季,我会利用午休的时间去酒厂的煤荒堆里去选那些未燃尽的煤炭。用于供我晚上读书时房间的取暖。知青老师拣炭花是件美谈,好在当时的黄校长并没有追究我这贪小便宜的劣行,又让我冬天晚上读书,有了更好的温暖的保障,到今天我还得说一句,谢谢黄校长的恩典。

黄校长是全县办学校企业的先进工作者,一个很朴素的人,上级把他安排在古路中学来管理问题老师,他也是对他们不太过份的,

我是坚决反对学校搞什么勤工俭学的,那是典型的不务正业。我更坚决反对教育产业化的,因为它在文化意识上贬斥精神价值,诱惑从业者人格下行,不管事实证明我的反对是否有效,对于我个人,那时,既然我之“净土”不再,就转身入“浊世”也算一份耿直。不借“净土”之名,行“浊世”之苟且事,算是我做老师职业的底线,这是我对我认为的“阳光下最干净的职业”的保持的最后之尊重。

在古路,周琼芳同学是忙前忙后的,她告诉我,原先我住的房子己改建成幼儿园了,可惜当时不知办学的是周琼芳同学,很遗憾!

下面是我在返途中的短信,以此代叙吧。

“今天去古路中学一游,得知我学生周琼芳在从事幼事32年后在那古路镇旁办一稚童园,陪伴着五十七名“留守稚童”的事。

据我所知,这些小孩全部是“留守”分散于古路镇各山乡67岁以下的稚童,他们的学费是每孩每学期800元,平均每月200元(包括小孩吃住在校的所有费用)。幼稚园一共三个幼教老师,只有她一人有幼教资格证,是该园的具体管理人。

我问她,办得下去么?她说经济上赔钱,但还得努力办下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没办法从心理上去解决“不办交给谁?”的问题。如果她放弃,这五十七位稚童就得重新回到大山深沟中去,给那些风烛残年的孤单老人在一起,她不想这些小孩的童年有更多的孤单的成长经历。

这是怎样的动机?这就是一种人格力量。

我想,是什么力量支配你如此坚毅去面对这么多具体的生活和时光?除了爱——对人之生命本身之真切之爱,还有什么力量能大于斯?

我实不想去知晓周琼芳老师为了这个动机付了怎样的代价,我知道,她父亲当年就是古路镇武装部长,她现在家住邻水县城,每周一清晨乘公交去幼儿园,周五乘末班车返回城里,她也五十四岁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感恩老师,情寄幼教,默默无闻,痴心不改一一是我一生小小的心愿!(也算是胸无大志哈)

这哪里是“无大志”,而是“根本志”、“无上志”。是一个令她说的“感恩老师”中的“师者”汗颜无地的东西——起码让我在她面从此不敢以“师”自称。(虽然我使用了“根本”、“无上”等含有宗教意味的词,但我实在找不到一个与她行为对应的用语,对这类在“浊世”中行“净土”之事者,只有借宗教用词才能表达我此刻的感知。)

周老师是我古路学生中唯一长期从事幼教工作的,她的教龄比我长很多。一个从“净土”中逃跑以求保身的“师者”,面对与一位在“浊世”中行“净土”业的“学生”,谁是谁师?谁更接近“师道”?我想,不言自明。面对周老师,那些“产业化”利益享有者在我眼里就更只是一抔贫土,而她确是一座翠绿的青山。”

返渝之后,我给她写过一封微信:

“周老师:

我愿做您第五十八位学生,敬请恩准。

我现在回甲两岁,愿在您的教导下读我人生第二次“发蒙”的又一所特殊学校。我将全面遵守校纪班规,履行相应责任和义务,做您的好学生。”

人们多认为我是一个很冷酷的人,因为我有一张天生冷酷的脸,但那并不是我的愿意和故意,更不是我的错误。同时,我确实很少被感动,尤其在上午看到汪校长之后所产生的一种悲情之一,我确实无法抵抗我对事实的真实感知,我被感动了!深深感动!

两天后,我转了第五十八位学生的学费,被她拒收了,说收我这种老学生就免费了。

我很郁闷,难道我亵渎了她的神圣?我的精神真的需要关怀与救赎。

人们说返老还童,看来纯粹妄说,老了进幼儿园都不会有人收的,老玩童确不好管理。

现在我知道57名幼儿生中将有三十多各在今下半年小学开学时进入小学,这所幼稚园会只剩下20来个小人人了。办学将陷入最大困境。

无论周老师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没有必要去担当太多太沉重的社会责任,更没有必要要求自己做上帝的事。世界上的事,只要尽一己之力就己是最好。

毛泽东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曾经说过: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

诚斯言也!

周老师最近给我微信说:“看见他们就要健康的进入小学,我感到很幸福。”

这让我想起一位西哲的名言:

“幸福不是美德的酬报,而是美德自身。”

非常同意。

幸福即美德,美德即幸福。

幸福是美德的结果,美德是幸福的基础。

不具有美德者不应当、也不会得到幸福。

非幸福者必然缺乏、或丧失过某种美德。

幸福绝不是从天而降的馅饼,他是一种情怀,一种精神,一种由心发出的微笑。

美德不是天赋,既有前世积累,也有今生家传,更是自我持续教化之真实成果。

下午五点,从重庆来接我回渝的车己从重庆出发,我们开始返回邻水。

在途中,我去了谢政斌同学在两河的农场,见到了他的夫人——一位很朴素的农家妇女,一个以丈夫为生命的全部依靠的人——一位实在的劳动者。联想到前一夜与谢政斌同学谈论的家常 ,我联想到一些关于生命力的支配的科学性的问题,但谁又教导过他们呢?

六年多钟,同学们坚持要让我吃完晚饭才返回,真是太体贴了!晚饭时,章碧英坐我旁边,不停的给我盛饭夹菜,让我有一种很受尊重的老年人的感觉。

六点多我在等到小姝言到场后,与这帮同学:王贤玉、冯凤琼、艾竹珍、章碧英、周琼芳、陈国清、冯碧君及小孙女林姝言依依话别。

车上满载他们的馈赠:鸡、蛋、酒、蜂蜜。

返渝的途中我不停地写微信,想记下我所有的感受、感动、感激、与感谢,但文字只是个有限物,我无法立体去重现我那种被万千重的幸福感所包围的心境。

昨晚,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在风景如画的古路乡五大队河坝旁,座落着座很大的三进式四合院。院大门的横匾上刻有“优秀山乡教师老年养身院”。里面住着几十位一生固穷守志的、己在晚年中的乡村老师和他们的妻子或丈夫。

我看见,汪校长正在指挥人分装他酿制的蘑菇酱油;甘在清主任在一张桌上翻看着他的存年邮集;唐友寿主席还是端着他偏爱的那二两老面,游走在院坝中;而那个永远都较真的徐老师依然在院坝边的黑板式宣传墙上写着什么,王世成正在给蜂房做卫生,一些我不认识的老者正在院四周的蔬菜园里整地拾菜,而我带着小姝言坐在院前河边的草地上钓鱼钩虾……

和煦的阳光洒在院前那两棵老槐树下,贤玉、竹珍、碧英、碧君一桌正聚精会神的打着邻水麻将,开生、政斌、国清围坐在树下的石桌上谈论着家国天下,不时传来争论的音高,周容、琼芳两姊妹在跟一堆小孩嘻戏……

天上没有电线,太阳能技术让这里的人摆脱了对供电的依赖;这里没有自来水系统,四周的山泉涧井是天然的永不甘涸的水源;这里没有天燃气,一切燃料都来自山间。

四合院的旁边是家禽家畜生活的地方:鸡鸭成群,猪牛满圈,入夜蛙声十里,犬吠相应。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梦是一种潜意识对意识的补偿,是一种理想愿望在心理上的达成。

这个梦真好!我爱这个梦!

再次感谢我的同学们给我提供了建构这个美梦的真实的基础材料!

由衷感谢美国婕斯公司的伟大产品“沛泉”给了我做这个美好之梦的脑力之可能!

祷曰:“唵。彼梵是无限的,此现象界亦是无限的,但“此”仅仅是“彼”的投影。然而,若“此”消失,“彼”仍与原来一样,仍是无限的。唵。平安归于各人,平安归于大地,平安归于众生界。”(《伊萨奥义书》)

现象界是一场大幻象,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相对。在一阵五味杂呈之后,我将继续行走在“彼”与“此”结合的边缘部份,“存在”于我之“世界”之中。

惜缘惜爱,顶礼智者。

2017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