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记(9):过年的味道
2017-1-30
回头想想,我们辛辛苦苦准备的这次过年,实在索然寡味。
过年而没有过年的味道,这是我们经常听到的抱怨。
说过年乏味,当然不仅是指饮食。饮食固然乏味,因为过年吃的大鱼大肉,平时都已经吃腻了。但是,因为过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同时传统的节日又往往是吃的节日,所以尽管吃腻了,还是要正儿八经地准备,还要大碗大盆地摆上。有时我想,明明人们已经厌倦了大鱼大肉,却又要大费周章地准备,这可能是有着饥饿记忆的人们的一种补偿心理或者报复心态。
乏味的不仅仅是饮食。春节作为农耕社会的传统节日,其功能不仅在于休养生息,宴饮会友,还在于集体娱乐。我们记忆中的过年之所以有趣,之所以让人留恋怀念,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在于它具有集体或者公共性质的娱乐。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农村的娱乐大多具有集体的性质。过年期间的娱乐,比如打磨秋,既是集体组织的,也是集体参与的;唱歌和跳舞,虽是自发组织,也是集体活动。那时候村里有公共场院,还有公房,集体娱乐不乏集体场所。
我读汉娜·阿伦特的著作了解到,人的存在具有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人的生物属性是在私人空间完成的,而人的社会属性则需要社会空间或者公共空间。在私人空间里,人的存在服从于生物必然性,在本质上人是不自由的。人成其为完整的人,需要在社会空间里实现自己的社会属性。所以社会空间对于人性的完整实现必不可少。
我们的现实是,集体经济解体之后,公共空间就消失了。在我们村子里,公共场院和公房,都分给了私人。公共空间的消失,对集体娱乐的实现是个破坏。当然,集体娱乐最大的破坏力量可能还不是集体经济组织解体这样的制度变迁,而更可能是技术进步引起的消费模式的变化。比如电视机的普及。原来,过年期间吃过午饭之后,人们就集中到集体场院打磨秋;吃过晚饭之后,就集中到公房唱歌,跳舞。这种集体娱乐实际上有着报酬递增的性质,也就是,参与的人越多,人们越容易感受到更多的快乐。随着收入增长和技术进步,电视机越来越便宜,也越来越普及。看电视固然是一种娱乐,但这种娱乐归根到底是一种私人的娱乐。这种私人娱乐并不像集体娱乐那样具有报酬递增的性质,它给人们带来的快乐狭隘,短暂而缺乏生命力。再往后,技术进步和生产发展导致智能手机的普及,并成为主导人们娱乐的主要形式。智能手机更加个人化,其对集体娱乐的破坏更加彻底。
过年已彻底变味,而且变得越来越乏味。不过,这是否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却也不可简单定论。过年是传统农耕社会的节日,而今天已经到了互联网时代。在互联网时代,也许我们需要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过年的新的娱乐或者消费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