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的乡村呵护不了孩子了


  三尧在乡亲群里感叹:“本想回来离家近一点,现在好了,老爸走了,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回去不知道进哪家门!老爸走了,老妈去了昆明,家里门上一把锁,家也散了,回不去了。”

  看到这一段话,酸楚从心底涌上来,我想起乡土调查里与这个家庭的交集。

  三尧是《大国空村》里的人物,兄弟三人在昆明代理某知名家电品牌,在云南国美、苏宁店拥有30多个专柜,本该是事业有成,却屡屡叹息生意难做,抱怨“国美最不讲理”。

  三尧的父亲和叔是我的小学老师,是村小学的校长,有飞行员的体质,年轻时曾经通过招飞体检,最终因家人反对未能圆梦蓝天。去年9月,和叔在家突然晕倒,猝然离世,年仅67岁。去世前一年的端午节前后,身患高血压的和叔就曾经突然晕倒,送院救治后医生提醒,若旧病复发,就会有生命危险。随后,和叔的三儿子从兄弟三人的生意中分出身来,回到家乡湖北省城另谋生计,以送气为生,离家乡只有1个小时车程,为的是就近照料年事已高的父母,随时可以回到父母身边。

  和叔是村庄的活字典,我回村调查的日子,一次次与和叔交流。白天,和叔踩着三轮,带着老伴和一两岁的小孙子上街;晚上八九点钟,和叔的两个孙女骑着单车从镇上学校晚修回来。一家祖孙五口人留守,算是一个典型的留守之家。

  而今,和叔的两个孙女留在家乡城市上中学,和叔的老伴带着最小的孙子到昆明跟两个儿子团聚,一家人散布在两省三地,老宅沦为野草疯长的空屋,个中沧桑可以想象。

  也有一些家庭,本来带着孩子在谋生地就读,因为工作变动大,难以兼顾孩子读书,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交给祖辈照料。老家前门邻居幺叔的大孙子早几年从太原转回家乡中学就读,去年幺叔的儿子一家也离开太原,回到家乡省城武汉谋生,大孙子与太原的关系彻底切断。

  今年初在春节返鄂爱心专列上遇到一位家乡邻村人,3年前孩子刚上初一,听同事说孩子转到广州读书可以参加广州中考,就将孩子转到了广州一所中学。去年孩子在广州参加中考,分数线比当地孩子高100分,无法进入像样的公办高中就学,离自己的期望值太远。无奈之下,父母辞了工作回到家乡,四处托人找关系,几个月下来,交了2。4万元,才在开学半个月后,将孩子送进家乡重点高中一中,春节回乡还得忙着给孩子迁转学籍。

  春节在家乡洗车,为我洗车的是一对从兰州回来几个月的夫妻,他们2004年起在兰州开服装店,两个孩子分别在家乡就读高中和小学。他们和兄弟的四个孩子都在家乡读书,由年近八旬的两位老人照顾。去年,老人实在没有力气照顾孙辈了,将他们召唤回来,将四个孙辈交还给他们。

  这是农村走出的年轻父母普遍的窘态,许多人无力将孩子带在身边,没有办法让孩子就近接受教育,孩子只能在家乡和父母打工地之间流徙。

  在家乡中小学工作的同学和乡邻说,学生的流动性很大,转进转出都很频繁,总的趋势是在校学生逐年递减,学生只有最高峰的1/5到1/6了。

  翻开内地乡村的经济账本,年轻劳动力离开乡村到城市谋生,两三个月的收入相当于留家种田者一年的收入,贫瘠的土地已经留不住青壮年了。

  然而,进城务工经商,往往意味着他们的孩子要么沦为留守者,要么跟着父母草草结束教育并早早进入社会,成为读书无用论的牺牲品。

  视线重回乡村,我看到乡邻的老宅加了一把生锈的锁,曾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村庄,在荒草凄凄中述说家的空洞。

  在乡亲群里浏览,看到的多是对衣锦还乡的羡慕和对人生失意一声叹息,已经很难读到乡村厅堂里对孩子的褒奖了。

  流失孩子的乡村正在老去,乡村已经呵护不了那些幼小的心灵了。

  2016-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