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座城市,一直,有很多话要说。现代国学大师钱穆曾这样说过,“瓶水冷而知天寒,扬州一地之兴衰,可以乩国运。”顶着太多的盛名,守着太多的家底,近百年来却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举步艰难,眼见着文明日益失落、辉煌就此走远,心底有莫名的感伤。那份缺憾,笙歌散尽春成空;那份不舍,衣香人影太匆匆!
中国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创造GDP,扬州是为数不多的、用来慰藉中国人灵魂的文化名城。滋养人的灵魂,不令迷失和沉沦,让整个民族保留理性的思辨和内心的高贵,让当下的人们发现自我、尊重自身、关怀自己并推己及人,其价值将超越经济学的范畴,而成为一种功德。扬州,从来就是一块让中国人心灵修养生息的土地,在这里将更容易邂逅最真实的自我,找回现行体制下虚无甚至虚假了的人生价值。
作为一座城市,扬州在18世纪才达到了其经济的顶点,而她却在很早就成了中国城市文化的优胜者。估量或拓展扬州的经济价值,关键在于重建这座城市“专注于人内心需求供给”的核心价值,也就是这座城市的人文价值。在城市竞争中,在经济发展中,在后工业化进程中,凸显个性,差别化竞争,收拾失落的文化,打造以文化为核心竞争力的现代服务业体系,以及与之相匹配的现代工业,给人自身以终极关怀,才是城市经济发展的王道。
历史上的扬州,的确是一座声名煊赫的城市。
且不说“扬州”两字音韵学上的阳光之美,“扬州”的名称就颇有来头。《尚书》是古籍中的古籍,汉代马融的界定是:“上古有虞氏之书。”在《尚书.禹贡》中有这样的记载“淮海惟扬州”。通俗地说,淮河向南直到大海这一广袤区域,就是扬州了。
《禹贡》中记载扬州的那段话十分艰深,晦涩难懂,话说还有些国学基础的我,对“彭蠡既猪,阳鸟攸居”之类开始也是两眼一抹黑。仅从地域上讲,那时候的扬州面积约为130多万平方公里:
北据淮河,与豫、徐分界,东南至海,西以汉水和荆州为界,今浙江、江西、福建全境及江苏、安徽、河南南部、湖北东部、广东北部均为古扬州地域。
再说狭义上的扬州。扬州官方语称,扬州“三度繁荣”:兴盛于两汉,繁盛于隋唐,鼎盛于康乾。历史上的扬州,好一个“盛”字了得!
汉代广陵王刘濞在扬州韬光养晦,即山铸铜,围海煮盐,富可敌国,起“吴楚七国之乱”。汉大儒董仲舒任江都相,首倡“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汉代普遍认为“人死辄为神鬼而有知”,社会流行厚葬,在扬州北郊甘泉山等地留下大量葬制规整、保存完好、随葬品丰富的墓葬,与徐州的汉墓群遥相呼应。
隋代的扬州备受荣宠,改名江都,定为南都,成为仅次于长安、洛阳的中国第三大都市。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奠定扬州南北交通枢纽和漕盐中心地位。唐代诗人皮日休对隋炀帝的评价是“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就是说,杨广先生如果不荒淫无度,他对中国经济社会的贡献堪与治水的大禹比肩。弱弱地来点小杂念:正因为有了“水殿龙舟之事”,杨广被杀隋亡后,才有了大量美人宫女流落扬州,繁衍生息,成为扬州美女品牌的发端;也才有了隋代随驾美人客死扬州、丛葬于瘦西湖畔蜀冈西峰之上,“深深葬玉,郁郁埋香”,留下“玉钩斜”遗迹,令历代文人风流如郁达夫者心心念念。
唐代的扬州“十里长街市井连,夜市千灯照碧云”,“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壮丽压长淮,形势绝东南”,扬州挟“扬一益二”的霸气睥睨九州。一位当代文人这样评价,“大唐是扬州的大唐,大唐,是诗人们的大唐。” 当时“淮海雄三楚,维扬冠九州”的扬州当得这番评价。
清代就不用说了,乾隆先生六下江南,次次驻跸扬州。当时的扬州,举国财力,七出其一;市声喧沸,商业繁盛;盐商咸来,文士归心,经济盛极,扬州学派勃兴。
身处长江北岸的扬州,南望镇江金焦二山,北眺淮水苍茫一片,但在历代诗词里,却被一再描绘为梦里水乡、锦绣江南,可见中国文人对扬州是何等的钟爱和偏爱!
时至晚清,由于太平军与清军在长江沿线的拉锯式战事,由于京浦铁路受盐商抵制改道南京,扬州彻底走向了没落。
一江横陈,摆出争雄势。随着苏南经济的勃兴,北岸扬州的落寞进一步加深;随着苏中三市南通的融入上海、泰州工业经济快速增长,扬州人的失意日渐麻木。即便扬州人对自己不再有太高期望值,那些熟稔扬州历史的文化人,却依然沉醉在依稀淮左名都的往梦里,不愿醒来。
1928年的秋天,郁达夫止不住内心的冲动来看扬州了,民国的扬州令他“觉得兴趣索然”,在《扬州旧梦寄语堂》中他对林语堂说:“你既不敢游杭,我劝你也不必游扬,还是在上海梦里想象想象欧阳公的平山堂,王阮亭的红桥,《桃花扇》里的史阁部,《红楼梦》里的林如海,以及盐商的别墅,乡宦的妖姬,倒来得好些……”
叶灵风在《瘦西湖旧梦》忆起年少时的扬州见闻,“那时候的扬州,早已是一个破落户……到处都显得荒凉和遗忘。可是,到处又还留下一点前代风流繁华的影子。”
当下的扬州,对于扬州以外的中国人来说,已经从地域的形象演变为一个文化符号:成为诗词中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历史里的“数点梅花亡国泪”,声色味的“赢得青楼薄幸名”,和归隐后的“人生只合扬州居”。
当代中国文人们来了,借着扬州“鉴真讲坛”的平台,因了台湾佛光山星云大师的佛缘,不舍中国人骨子里对扬州文化的情结,2008年以来,二月河、余秋雨、林清玄、刘长乐、易中天、余光中、钱文忠、于丹、马瑞芳、阎崇年、蒙曼、纪连海、高希钧、郝万山等60多位蜚声海内外的文化名流相继聚集扬州讲坛,带来一次次令人目眩神迷的文化大餐,这样的运作很成功,这样文化盛事对扬州而言又似乎太少太少。
“荣枯有数”、“盛衰有常”本是事物发展的法则,但任何事物,其盛也决非无由,其衰也自必有因。昔人已没,来者当追。扬州,你的未来究竟在哪里?我们不得不一再追问:500强,扬州一个也没有。从工业的地位上看,扬州连苏南一个县级市也比不上了。
是扬州的地方政府不给力?是扬州的人民不勤劳智慧?我想,这样简单的判断方式并不可取,扬州工业经济上不去,是由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一个重要的客观原因是,地缘上,扬州处于“长三角”西北一隅,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扬州先是受制于长江天堑,再是受制于无铁路机场,现在又被高铁系统生生抛弃,这是很大的劣势。
但是,扬州有着得天独厚的人文资本。在众多竞争性要素中,扬州的文化竞争力、生态承载力、华人圈的影响力、旅游业的感召力和传统服务业的知名度,在中国地级市中首屈一指。如果借鉴田忌赛马智慧,在区域竞争中,扬州一定能扬长补短,打造出一个个性特色鲜明的人文之城、生态之城、宜居之城、消费之城、休闲之城,并在此基础上发展与城市风格相适应的高端制造业和新兴产业。
在本质上,工业经济与城市软环境、现代服务业是相辅相成的,只是,在扬州,现代服务业应当是前提和基础。否则,地缘上并无优势的扬州凭什么得到更多工业要素的集聚?
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下几乎完全工业化的“长三角”地区,工业是发展了,百姓是富裕了,但是许多地区人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却遭到了严重破坏。前文说到的江阴市,市域内80%的雨是酸雨,每年消耗2000万吨煤炭,人均年消耗煤17吨,相当于每个三口之家每天消耗煤150公斤!苏南地区几乎没有一条河达到二级以上水质,没有一块成片的土地适合搞有机农业,肺癌发病率在全国处于较高水平。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崇拜那个最早说出“后发优势”一词的人。扬州工业的欠发达,却成全了扬州的生态宜居。当人类脚步跨越工业文明,以“人文、生态、精致、宜居”为特色的扬州,其价值不断显现,越来越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梦想家园和创业乐园。回顾扬州三次兴盛的历史,无不与服务业的大繁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汉代“围海煮盐、凿山铸铜”,唐代“对外开埠,货通天下”,清代“漕运南北、富可敌国”,皆不例外。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推论:服务业兴,则扬州兴!
扬州的环境生态优越,扬州的治安有口皆碑,扬州的文化富贵闲雅,扬州的旅游隐逸诗意,扬州的生活动静相宜。扬州不仅是扬州人的扬州,也是宁镇扬的扬州、长三角的扬州、华人圈的扬州。发展扬州、推销扬州,应充分发挥自身特色,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差别化地打造区域竞争优势,把扬州打造成“长三角”最具吸引力的“后花园”、“商务区”、“宜居地”。
栽得凤凰树,引得凤凰来。扬州发展新兴产业、智慧城市的思路没有错。但是我们必须思考,凭什么这些产业的高端人群要到扬州来?扬州前期应做怎样的努力?扬州有生态,却没有真正感动外来人、特别是知识化年轻群体的精致生活;扬州有安全,却没有风情旖旎、浪漫有约的城市夜生活;扬州有文化,却没有多元文化的冲撞交融特别是推陈出新的生发……
扬州有的东西太多,扬州没有的东西也太多。扬州有的,是祖宗留下来的,扬州没有的,是因为我们不具备足够的智慧和胆识去想去试去闯。就谈服务业,你想过去申请中国第一块合法的赛马牌?你敢于去把一些边缘地带的东西规范化管理起来?你能主动提出整个政法队伍包括协警的工资财政包了、把那些到处找罚款的警察赶回治安管理、秩序维护的正道?否则,凭什么再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繁盛景象?
扬州服务业在三次产业中的占比仅有大约37%不到,连江苏省的平均水平也达不到(整个江苏服务业发展的水平也严重偏低,与经济强省的地位极不相配)。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绝不可以用来解释服务业占比的低下。必须反思,扬州顺应城市的历史渊源和发展脉络,我们对服务业重视了又有多少?
扬州发展服务业,是发展的趋势、现实的选择;是上级的要求、政策的导向,是历史的必然、扬州的优势。关于扬州发展服务业的现实意义,这里就不展开细说。在总体方向上,扬州现代服务业,必须坚持高端发展这条路径;必须抓牢旅游、休闲这一根本;必须打好文化、医疗、教育服务这张王牌;必须抢占信息服务这个高地。
扬州需要怎样的发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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