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来了(二)


 宁夏来了(二)

 

这一年快过去了,有一件事需要记述一下。人生有趣味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今年五一前夕,在北京的老基说要回湖北来看望老母,在河南的老杨说要来武汉见见女儿。我想组织一个小型聚会,就在QQ上跟在西安的宁夏说,有没有假期,到武汉来喝酒?我只是这样一说,没有当真的。毕竟西安到武汉有八百公里,机票得八百块钱。哪知宁夏随即回复——假期没有,可以找人代班;订好机票就通知你。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五一晚上我们早早在餐厅里等着宁夏。宁夏下午五点到达机场,到我们所在的餐厅至少得两个小时。等了一会儿,大家就以各种借口提前吃喝起来。形销骨立的宁夏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喝得热火朝天了。我招呼宁夏在身边坐下,交代他先吃点菜再喝酒。可他很久没见老同学,实在是太高兴,以自己迟到为由,哐哐哐连喝了三杯。宁夏酒量有限,再加上旅途劳顿,还没有打完一圈,就已经晕晕乎乎,头也大了,舌头也直了。

饭后到KTV。本来希望他吼几句,会清醒一些。谁知他在沙发上躺下就没有坐起来过。因为担心他晚上会不舒服,还指望他稍晚点会好些,这样我们可以说说话,于是晚上陪他住在宾馆。宁夏这次到武汉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经买好了第二天下午回西安的机票。整个晚上他都在安静地睡着,呼吸匀称,睡态安详。早上起来也没有说多少话,因为他的外套丢了——估计是饭后丢在餐厅或者歌厅了,我们一个上午的大部分时间就在找那件衣服。

午饭后,我和大圣一起送他去机场。说着宁夏这次到武汉的经历,实在觉得黑色幽默。快到机场的时候我跟宁夏说,从西安到武汉,一个来回一千五六百块钱,可就喝了一顿酒,成本是不是高了点?——那怎么办?我说,如果再多呆两天,再喝四顿酒,平均成本就可以降到三百多块钱了。——那就这样吧,将机票改签到后天。大不了让朋友多代两天班。于是,改签了机票,原班人马原路返回。

随后两天喝酒节制多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谈工作和生活,读书和思考。宁夏已经离开了学校,到某个司法部门工作。有时候我会觉得人生真是处处充满着戏剧性。宁夏那样一个有着自由灵魂的“文艺青年”,居然会在严肃得有些苛刻的军校工作了十几年;在他更加向往和崇尚自由的年代,又会进入更加严肃更加苛刻的司法部门工作。不过,可以理解的是,追求和向往自由的是他的精神,任何物质或者制度的约束,都无碍于他灵魂的奔放。

这一次,宁夏跟我谈论最多的不再是福柯,而是劳伦斯和阿伦特。就思想和精神而言,宁夏总是走在我的前面;我说的不是时尚和潮流,而是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我们在思想上应该是有着交集的,因此彼此能够理解、接受、认同和欣赏。我在一个相对狭隘的空间思考问题,而宁夏的思维空间就广阔得多;但就对人生和世界的基本理念而言,我们似乎是在分享着某些共同的东西。

 

 

五月二号上午,宁夏说起他有一个以前的学生在武汉某军校读研,于是就约来一起吃午饭。因为堵车,那孩子到得晚了一些,而因为赶时间,我们已经提前吃饭了。那是一个干净利落清秀纯洁的女孩子,虽出生于官宦人家,却也大方而朴实。因为见到自己久未谋面的老师的兴奋,颇有其师风范的女生端起慢慢一杯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双颊绯红,并略显紧张。

席间说起什么,宁夏说了一句——福柯所一直憎恶的就是意识形态的强制,而我在学校期间所充当的,就只是一个意识形态走狗的角色。不知道这话如何触动了那位女生,她坐直身子,以近乎庄严而虔诚的语气说——老师别这样说,您一直是我们精神的引领者。我能够理解曾经作为教师的宁夏可能对学生的影响。他是那样一个赤子般纯洁,使徒般执着的人,他的世界洁白无瑕,他的精神一尘无染;他能够给予他周围人们的影响,只能是那些积极而进取,纯粹而崇高的东西。我真的以自己有这样的兄弟而欣慰。

女孩随后说起的一个计划更让我感慨。女孩说,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她已经向学校请了假,准备徒步到西藏旅行。她准备先坐车到格尔木,然后徒步到拉萨。如此一个难以想象的艰难的计划,出自这样一个貌似天真而纤弱的女孩之口,真的让我惊诧了。一个人徒步到西藏旅行,不管其具体原因和目的是什么,我相信都是神圣的;一个妙龄女子以如此的勇气如此的胆魄挑战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不管其结局是什么,都是伟大的。我以近乎崇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还有些羞怯的女孩——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孩子,你不害怕吗?没什么好害怕的,我相信我的体力,也会准备足够的装备。我唯一缺乏的可能是精神,而现在这些都不缺了。我明天就出发!二十几天后,我在 QQ上遇到宁夏,他说那女孩已经徒步到了拉萨,正准备以拉萨为起点开始新的徒步行程。

我一再感到惭愧。几年前看了纪录片“最后的马帮”,我就向往着神奇的怒江大峡谷。我也知道,再过若干年,经过日益迅猛的现代化的冲击,我所向往的那个怒江大峡谷将不复存在;我也相信在《行者——一路向南》中的谷岳所说的——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去做了。但是,我却一直在踌躇和犹豫中。每一年的暑假都会做一个计划,但直到现在也还在计划中。其实无关费用和身体,而是我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些问题:冒那么大的风险,花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这些问题对于宁夏和他的学生来说是不成其为问题的,可对我却是问题。

201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