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4日是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的八十寿诞,我们特邀吴老弟子、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李佐军博士,谈谈他眼中的吴敬琏先生。
李佐军博士:吴敬琏老师特别有风骨 做学问要求非常严格
主持人:请您谈谈您眼中的吴敬琏老师。
李佐军:我是吴老师的博士研究生,对吴老,当然我首先要祝贺他80大寿,同时也要祝贺他从事研究工作60年。在我这个学生的眼中,吴老师首先是令人尊敬的一个老师,在整个教学过程中,他给我们传授了很多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所以我首先感觉他是我的一个好老师。
与此同时,他不仅仅是一个老师,还是一个优秀的研究人员。我自己也是从事研究工作的。他在研究方面,很多的道德文章,也给我们这些学生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因此,他应该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引路人,精神上的一个导师。
同时他在为人,在对待各种社会现象方面,是特别有风骨的一个人。而且,他长期追求真理,对自己的观点从不轻易动摇。我想很多的研究人员在这方面都应该向他学习,包括我们这些学生,更应该向他学习。
主持人:您跟吴老在一起的时候,吴老待您严厉吗?
李佐军:这应该分两个方面来说。从他平时给我们上课来看,他基本上从来不骂人,也不会很严厉地训斥人,他说话都是很心平气和的,以一个长者的态度。所以从他的态度角度来说,从外面看起来,并不是很严厉。但是另一个方面,他对我们写文章、做论文、做学问的要求方面来说,那是非常严格,而且可以说有时候是苛求。
我们平时要说一个概念,如果说得不准确,他随时会给你指出。比如说,我们以前经常说西方经济学,他就会说:什么叫西方经济学?你给我分出一个东方经济学、西方经济学来。他认为经济学不应该有东方和西方这种划分,正确的说法是现代经济学。
比如说,我们有时候说到宏观调控,宏观调控现在可以说,如果我们说80年代也有宏观调控,他就会说:80年代有宏观调控吗?计划经济刚刚过来,那时候严格来说还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宏观调控。比如说我们在表述的时候,常说“按理说”、“一般说来”,他就会说:什么叫“一般说来”,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对我们用词表达方面准不准确要求非常严格。
还有一个就是,在逻辑上,你讲话,或上课的时候表达自己的观点,包括我们交的文章,逻辑行不行?这个问题他要求非常严格,如果你逻辑不好,他说你先去看看逻辑书,看三段论是怎么回事,再看看高级逻辑是怎么回事,你先要把基础的东西掌握好了。
经常我们还遇到一种情况。就某一个问题,他可能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直问到我们最后不知道说什么了,经常会出现这个情况。所以我们学生上他的课,或是在家里跟他进行平时的交流,经常压力很大。我说的这个压力是学问上的,学术方面的。他对我们的这种严厉要求,让我们感觉到他在用最高标准要求我们。
他认为,经济学也是一门科学,既然是科学,它应该具有统一的理论体系、概念体系和逻辑,你不能说有东方的、西方的、南方的、北方的,如果你分出不同方向的经济学,那它就不是科学了。他认为在当今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经济学应该有统一性,应该有共同的讨论基础,他认可的叫现代经济学,当然这个现代经济学在西方可能适应,在我们中国也是适应的。
当然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或者发展的阶段不一样。你可以根据基本的原理,在应用上面,或者根据你自身的制度特点有所区别,但是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应该是一致的,不能有分东方、西方、南方、北方的经济学这种说法。
李佐军博士:吴敬琏老师在追求真理方面秉承了顾准的精神
主持人:我之前在网上看到文章,说是去吴老家中,吴老家中非常俭朴,完全不像我们想象的家里还会有很多摆设,您平时去吴老家里吗?
李佐军:我们经常去,我在读书期间,读了4年,我们到第二、三年的时候,吴老师有几门课,必须要在他家里上,他特别认真负责。像其他的导师可能会让你交一篇文章,最后大致过得去,这门课就上完了。吴老师对我们,他是一节一节课去上,而且他是要跟我们讲述的。我们当然每次都是自己提前准备,准备一篇文章,哪怕是一个纲要,然后大家讨论,最后他来点评,然后再来做深入的阐述,一点点地教我们。
正因为他对上课这么严厉,所以我们去他家里自然比较多,有时候经常隔十天半个月,就去他家里一次,所以对他家里的情况我们当然也是很了解。因为家里又是我们学生的课堂,经常是上下几届的学生,有时候同时在他家里,比如说三、四个,五、六个,七、八个在那里上课。当然也有一些人以前听过,再来找机会旁听,所以经常家里是挤得满满的,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事实上,他的家是北师大五十年代的一个老房子,跟我们现在一般人住的三室两厅差远了。他家的老房子,严格来说不是那种套房,楼道也比较窄,里面的房子是老式的结构。吴老师本身的书特别的多,所以从楼道里面一进去,到了房子里面,能放东西的地方堆的都是书,基本上人在书山之中。所以你说他家里的条件,那确实比我们很多年轻人都不如。
主持人:吴老现在还住着这样的房子?
李佐军:对。
主持人:吴老现在还带学生吗?
李佐军:对,还带。
主持人:吴老已经这么大年纪还带学生,这样会不会太累啊?
李佐军:是,他可以说一直都是很累,可能他也习惯了。他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都带博士。当然现在肯定也是准备慢慢尽可能少带了,不过他一直带的也不多。他对学生录取也是非常严格的,宁缺毋滥,我们进去比较难,出来更难,像毕业也是比较难的。
吴老师这个人,从累这个角度来看,他好像也习惯了。我们经常说,吴老师你早上锻炼锻炼,散散步之类的,我问师母,他很少有这个。他基本上一天到晚,睁开眼睛之后一直到睡觉,就是在研究、写作、讲话、访谈,跟各种人进行交流,整个是处于一种工作状态中。我们跟他打电话,或者有时候有其他事,他不会跟你太多废话的,给你说太多的客套话,他一上来就要进入主题,时间很宝贵。所以,他整个生活处于工作状态上,他的工作状态就是他的生活状态,二者统一了。他自己可能也习惯了,这么多年来,有时候他从早晨、上午一直到晚上都在讲话,年轻人都受不了,他现在八十岁了,经常还处于这个状况。这个方面,一般人确实很难想象。
主持人:我们知道吴老他平时说话应该是很直的,因为我们知道,他之前谈过中国股市,他直接说中国股市没有信托责任,不如关闭算了。
李佐军:这个话我没考证,估计他没有说得这么……因为他是做研究的,他说话是很严谨的,当然有时候可能有些媒体,在转述上有所出入,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吴老师他发表观点,包括平时写文章的时候,对用词,包括文章的逻辑结构、主题、主线特别讲究,这已经形成他的习惯了。
所以对任何一个事物判断,可能我们事后看到,你觉得他是很尖锐的,实际上很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底下他实际上花了很好长的时间,而且是有很多理论支撑的。像那种有点情绪性的话,我们平时感觉他说得不多。
主持人:原话是十几年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中国股市的历程犹如18世纪的英国股市一样,如果在没有信托责任的社会环境下,不如关闭算了,应该是这样的原话。
李佐军:有这样的原话?那我不是太了解,当然,吴老师做一个结论,前面一定是有前提的,在什么情况下得出结论。作为股市,必须要有基本的运行规则,要达到有利于社会的基本目标要求。假设你基本的规则没有,连最基本的目标都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前提下,你没有实现利大于弊,那你当然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你不利于社会发展。他可能是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个话的。
主持人:当时他好像是对股市的黑幕,做假这种行为也是十分痛心。
李佐军:股市讨论中,他最著名的言论是关于基金黑幕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股市像赌场,甚至连赌场的规则都没有,这在2001年的时候有一场大的争论。那个时候吴老师讲过这些话,当时是摘出来的一些话,背后有前言后语,里面还有很多背景支撑分析的。吴老师他推出一个结论来,是根据很多事实,根据逻辑一起推出来的,一般都是。
主持人:之前在吴老的一次演讲中,他谈到他的老师顾准,说顾准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不仅教了他学问,还有在整个人生中,甚至直接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吴老平时跟你们谈到过他老师的这些事情吗?
李佐军:谈,谈顾准谈得比较多,他认为像孙冶方、顾准这些老一代的经济学家,对他道德文章,包括做人,都是有非常直接影响的。像顾准,他们也是忘年交,顾准最后临终前的整个过程,他都亲历了。在他们一起工作、学习中,顾准教过他很多东西,他觉得他得到的东西很多。说得最多的肯定是顾准那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对他影响非常大。所以你看到目前为止,我觉得在追求真理这方面,应该来说吴老师是秉承了顾准的很多这方面的精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