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居周刊 刘长杰
我渐渐地开始相信,60后、70后们偶尔念念有词的那种失落感,的确存在。大家的遭遇类似,这就是新城区出现了,没有给我们带来想象中的惊喜;老城区消失了,却给我们带来了持久的忧伤。
和他们一样,我的童年旧梦也已经无处安放。该到哪里去寻找我们对城市的那份记忆呢——
到哪里去寻找我们生活的那一片街区?到哪里去寻找我们住过的那一排老房?到哪里去寻找一起乘过凉的邻里街坊?到哪里去寻找一起攀爬过的那段城墙?
无处可去。新城区诞生的脚下,要么是被拆迁、推平、夯实的老城区,要么是少年时偷西瓜、捕蝴蝶的那片田园。
这些年,中国的城市化取得了惊人的成就,我们用30年的时间,把这个13亿人口大国的城市化率从19%提升至52%。这一功劳主要归政府,政府有规划和拆迁的权力,而从执政为民的角度来说,大拆大建的初衷是为了改善老城区居民的居住条件,而不是破坏文化遗产。
这一功劳也有我们一份儿,我们有一颗求新求变的心,我们一直在追求变大、变新、变洋,热衷于建设大广场、大草坪、景观大道、豪华办公楼。我们还一度坚定地支持政府提出的“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的发展目标。
30年后,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城市消失了,各地具有民族风格和地域特色的城市风貌也几乎消失殆尽,城市被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充塞,无论你走到哪里,推开窗子远眺,你看到的都是“千城一面”。
过于强调功能主题而忘掉文化特质的城市,让疲惫的你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发现城市已经成了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笔下那个“绿杨城郭、二分明月”的扬州,还在吗?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笔下烟雨江南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还在吗?
上海弄堂、北京胡同、江南园林……都还在吗?
当这些积淀了丰富人文信息的历史街区被夷为平地,当这些具有地域文化特征的传统民居被无情摧毁,我们一朝梦醒——城市正在背叛我们的历史。她通过持续不断的旧城改造、圈地和造城运动,毁掉了城市原有的文化空间,割裂了城市的历史文脉,让社区邻里解体,致城市记忆消失。
她寄希望于借助超高层的建筑实现现代化,寄希望于短时间内拥有更多“新、奇、怪”的建筑,让世人对她刮目相看。
然而有一天,当她的孩子们纷纷远赴异乡寻找历史的记忆,她才发现,在欧洲很多城市,还能找到15世纪的建筑,甚至是一整条街,而在她的怀抱里,明代的房屋都已经很稀有。
她同样也背叛了我们。她从来不想等等我们的灵魂,她撇下我们,独自奔向心中的繁华。她就像一个扔下孩子的母亲,急匆匆地想要去拥抱她梦想的新生活。
随着城市化的进一步加快、加深,整个国家都在面对一个拷问:如果我们的后人必须到博物馆去,才能找回文化记忆与民族认同,我们何以向历史交代?
而每一个城市也都在面对一个拷问:旧城改造,必然意味着推倒重来吗?在城市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如何留住城市的“根”与“魂”?
我们也在叩问灵魂,我们能从山的断崖上,看到山的纹理,读懂山的历史和故事,为什么从我们成长的城市中却不能?该如何寻找、保存一座城市的记忆,让城市文化成为一种连续不断的历史存在?
越是往前走,我们越怀念故乡和老屋。与其说我们是在怀念一座城市、一幢建筑,不如说我们是在珍视一段历史,是在深情地挽留那段逝去的时光。
对一座城的记忆,和对一个人的记忆一样,我们怀念它,因为那里有我们的过往。而寻找城市记忆过程中给我们带来的失落和希冀,犹如寻找旧爱。这种情绪的变化,冯小刚在电影《不见不散》中表达得真好:
“许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再见到过她,也没有她的任何音信。我把我的爱人给丢了……我一直以为我们还会见面,可能是在一条经常走过的街上,也可能是在一家偶然走进的咖啡馆里。我相信,只要她在我的附近,我就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她需要我的照顾……”
对于渐渐远去的城市记忆,除了寻找和保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