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经济评论都频频使用风暴、海啸、崩盘、崩溃、危机等字眼来预言经济社会不久后可能出现的局面,只是当这些词被不加限制过于频繁地使用,而后来的结局又并非如此时,产生的一个后果就是,对于现在的多数人来说,它们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应能够产生震撼的作用。
由此引发了这样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经济评论就喜欢制造危言耸听呢?
若说评论家们是刻意要以危言耸听来吸引大众眼球,那似乎有些偏颇,因为好多评论都是学者写的,他们的治学态度应该是严谨的,不至于仅仅为了吸引眼球而制造危言耸听。
后来细想一下就有些明白,最常见的经济评论都是仅从某个角度分析推断的,常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仅从某个角度去分析一个经济现象时,分析之基础已经片面,而在一个片面的基础上去做推断,得出结论趋于极端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可以设想的是,若坚持从正反两个方面去想问题,由于正反方的因素具有部分相互平衡之作用,如此导出的结论就不会那么极端,甚至近乎等同于没有结论。一篇没有结论的评论,自然也就显得轻描淡写,不会有震撼性效果。评论家若以轻描淡写为其评论风格,显然有违其写评论的目的了。
如此推断下来,经济评论家嘴中的危机四伏和现实中的危机成真,关联性大概不是太大的。
如果说我们身处的经济环境危机四伏,这大概不会有错。因为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导致社会产生经济危机的动因是越来越多的。虚拟经济已经在全球经济中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各种各样的投机已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金融已经远远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借贷,在各种创新的推动下,变得面目全非;货币早已经失去了锚定物,可以无节制地加以发行;而实体经济方面的生产能力,总体上也已经充分过剩。这一切的事实都清楚地说明了这样一个现实:人类为了生存繁衍而需要的生活必需品都已经到了只需靠少部分人的劳作就可以生产出来的程度。但由于人类依然维持着历史沿袭的市场经济体制,商品交换,这就必然迫使多余的劳动力需要有财富游戏来实现自己的交换方式,并最终通过虚实交换来达到分占实体经济产品的目的。人类的财富游戏虽然以财富重新分配为目的,但贯穿整个游戏过程的主要表象就是在虚实交换中,财富的估值不停地在发生变化,且波动幅度颇大。
至今为止,财富乃绝大多数人的主要追求目标,财富估值的不稳定折射了经济环境的不稳定,身处这样的环境如何让人不时时产生危机感呢!
很奇怪的是,作为人类社会发达标志的巨大生产力,竟然因为走向了产能过剩,而成为各种经济危机的产生和发展的一个不弃不离的因素。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它们与金融的依赖已经变得过于深厚的缘故。看看近百年间出现的那些重大经济、金融危机,如果追溯它们产生之源头就会发现,尽管表观上是由虚拟经济带来的投机泛滥、杠杆式信贷扩张、货币滥发等现代经济活动所引起,实际上实体经济依赖信贷扩张实现产能提升、依赖信贷扩张实现产品销售等所形成的逻辑关系,不仅刺激了虚拟经济的扩张,也使虚拟经济的循环基础反过来受到实体经济的制约。一旦信贷萎缩,实体经济运转不良甚至倒闭,势必拖累金融业的运转,甚至导致虚拟经济难以循环,形成危机。曾经被顶礼膜拜,并至今仍被有些经济学家顶礼膜拜的金融创新,实际上正是社会信贷扩张的最终推手,也是引领虚拟经济发展的主要形式或领头羊。如此看来,作为虚拟经济发展领头羊的金融创新,似乎起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作用,一切经济活动通过金融创新而得以发展,一切经济活动亦因金融的过度创新而遭到毁灭,这或许将是今后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普遍规律。
然而,世界经济环境的不稳定,丝毫不会使许多危言耸听自然成真,因为经济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危机往往发生在毫不知情之时,而凡是被反复预言的所谓危机,一般都难以成真。为何如此?这或许缘于经济活动具有的又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人类对于所预言的结局进行的调控,起到了改变现实的经济环境以防范危机成真的作用。
令人印象深刻的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是没有预言的,甚至在泰国开始出现泰铢大幅贬值时,周围各国仍然认为危机离自己甚远。2007-2008年的美国金融海啸,出现的是主流经济学家集体失语。如果要问,有哪一次金融风暴是在主流经济学界形成共识之后发生的?回答只能是否定的。
而近几年曾被热议的一些会导致危机的问题,如欧债危机、美国的财政悬崖等,尽管议论纷纷,但至今仍没有一件引致了可视为危机的事件发生。
从涉及国内经济的一些近乎危言耸听的预言来看,似乎情况也差不多。
曾经担心过的进入世贸后,我们的银行业在外资银行的竞争下,因存款大量被分流而遭遇灭顶之灾的预言,至今并没有成真;
担心人民币汇率升值将导致中国出口竞争力下降,进而导致国内经济崩溃的预言,至今也并没有成真。
尽管评论家们在提出上述这些担心时并非没有道理,但在危机的预言面前,实际上相应的防范措施被自觉或不自觉地大量采取了。这样就在产生危机的因素积累的同时,抗击危机形成的因素也在增强,最后危机就往往被化解于无形之中。也就是说,经济社会在具有了一个走向危机的驱动力的同时,人为的自觉或不自觉的调控赋予了使其往反方向发展的驱动力。
这或许就是经济社会的固有特点,这或许是有预言的危机并不容易成真的根本原因了。
仍以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来说,现在可以知道,风暴起因于索罗斯的基金对亚洲金融体系的攻击。但是当香港政府入市干预,并且中国政府明确表示将以当时拥有的3000亿美元外汇储备作为香港政府的后盾时,索罗斯只好收手了。
而对于2008年的金融海啸,实际上是雷曼兄弟公司的破产所引起的。但是美国政府(实际上是时任纽约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蒂莫西.盖特纳)通过雷曼破产案发现,金融机构已经发展到了大而不能倒,任其破产将具有相当大的系统性风险。因此在同样拥有大量有毒资产的贝尔斯登面临倒闭时,美联储就决定救助(bailout)贝尔斯登,促使摩根大通对贝尔斯登进行收购。如此,加上各种货币宽松政策,这场海啸也就被慢慢平息了。
如果香港特区政府在察觉到索罗斯正对亚洲金融体系进行攻击时就入手干预,如果美国政府在雷曼面临破产四处求助时就施以援手,那么1997-1998年,亚洲经济是否可以通过软着陆来慢慢消除泡沫?2008年的金融问题是否就不至于形成世界性的金融海啸?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分析至此,要认同以下观点或许就不至于有大的困难了:
现存的经济体制就是产生危机之根源,但现存的经济体制又为化解危机提供了有效的调控手段;
经济社会的许多矛盾源于政府干预的弊端,但许多矛盾的解决或缓解却也有赖于政府干预的存在;
历史危机不会重演,危机必然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即使本质上并无差异;
在经济金融全球化的环境下,市场的炒作永远存在,政府的干预也是永远存在,即使是在美国那样的号称充分市场化的体制下,政府的干预力量仍然掌握着主动权。将经济控制在尽管看上去危机四伏,但却总是可以度过难关的状态,在目前的货币发行体系和金融监管体系下,似乎不难做到。
而上述的认识更可以让我们明白,在看到一个经济现象将带来的不利结果时,其往往会在另一个方面形成有利结果。
如当我们担忧资金外逃时,就以外汇储备下降的数据来渲染其危害;而当担忧美元贬值时,我们又是以外汇储备增加带来的财富损失来形容其巨大危害;那么在谈到资金外流时,怎么就不看到外汇储备下降可以带来的好处呢?
看来,经济评论总是过于强调危机或过于渲染乐观,显然,对于经济社会来说,越是有危机的预言满天飞的时刻,危机应该越不容易发生。
以此来看待现存的很多经济问题,就不至于过度悲观或过度乐观。
在别人贪婪时恐惧,在别人恐惧时贪婪,说到底能够这么做的底气来源于对于危机会否成真的预见。而避免极端地、局部地看问题,则是能够保持客观态度,做出正确预见的根本。危机四伏是客观存在,但被主流评论家们预言的危机是否会成真,则似乎决定于政府准备让危机发展到何种程度,并决定于政府将采用何种调控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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