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产业
在上世纪的80、90年代,香港的某些创意产业在华文地区有过称得上「中心化」或主导化的辉煌,我们的广告人员,促进了国内和台湾广告业的转型,我们的武侠小说风靡大陆,我们的电影拖垮了台湾当地的商业电影工业,并深深吸引了国内观众,我们的电视台几乎独占了广东的收视,电视剧傲视两岸及海外华人市场,而我们的流行音乐也和台湾的同行一起在内地领导风骚。
相对於那个时期,现在香港的创意产业是在一项一项的让出主导的位置,譬如说:国内的广告中心现在是上海和北京,对香港的依赖越来越低,跨境古装电视剧的主导权已经在大陆,香港TVB在广东收视仍可观但份额变小,而粤语流行曲成了粤港的地区音乐,真的像是被边缘化了。
香港不再是华文创意产业的唯一中心,以後也不会是,不过我们依然可以是很耀眼的明星,依然有抗边缘化的条件。以华人城市而言,香港的创意产业仍稳站在前三名。 有些创意产业已经得益於国内市场的开放,譬如说各类设计行业忙着接国内项目,我们的着名商业设计师、室内设计师、建筑师的业务量都增大了。在网络和移动电话上的新生媒体,港资参与也比较多。这里看到一个规律:能够结合国内市场的创意产业将有实质的增长,那是个活门,里面海阔天空,我们虽不是产业的独大中心,但随着国内市场的成长,我们的未来产值和实际收益可以比以前大。 香港内部市场小,在美欧日韩以至国内的围攻下,香港的创意产业如果不打出去一点,长期来说是有可能被进一步边缘化、市场内卷化,以至内爆。 香港创意产业的前景,一言蔽之,成也大陆、败也大陆。 现在的难度在於光是我们一方下决心还不够,因为国内设了很多市场以外的障碍,不让你轻易进场。譬如说国内的杂志和图书出版社名义上都是国家的,由港资真正拥有的绝无仅有,投资者只是承包商,等於付租金的房客,最终是没有产权保障的,除了易生紏纷外,还减弱了作出大量投资和长线经营的决心。 国内还有个「大市场、小生意」的悖论,就是消费者虽多,可合法回收的钱却很少。国内电影院总票房去年是20亿左右,已经算是近年表现最好的一年,比香港这个700万人城市全盛期的票房多不了一倍。戏院票房的现象还不能全怪盗版,而是国内电影发行与播放配套系统严重不到位的问题。就是说,国内市场也受到本身体制和政策的限制而未能发挥潜力。 国内不改好,香港也好不到那里去。 创意产业特别是媒体是中国的「开关」行业,一回开,一回关,权在官手,依据的不是市场理性,而是三方面的奇怪结合:意识型态控制、官僚自便与自保的习气、国内产业利益集团的保护主义。 所以问题不只是我们有没有决心,或有没有竞争力,而是我们不一定能够有平等机会参与国内的发展。 回归进入第十年的今天,这正是香港特区政府应做的事 -- 明白的作为香港的利益代表,与国内其他强势利益集团或联手或较劲,向中央争取机会平等的准入政策。 CEPA为香港电影界创造的条件,是一个开始,应推而广之,让港人能够产权清楚的在国内成立图书出版社、杂志社、报社、电台、电视台、影视制作发行公司、动漫基地、网络和移动电话服务提供、建筑事务所…… 广东是国内明白香港文化也深谙国内文化的唯一「双向」地区,我一直寄望广东能成为试点,让粤港两地的创意产业真正结合互补,因为广东的创意产业也面临着被边缘化的问题,靠自己发展创意产业,不若跟香港联手,双翼齐飞,广东弱的正是香港强的,香港弱的正是广东强的,合则双赢,分则俱败,本是最佳拍档,奈何貌合神离。
香港文化
文化的边缘化意味着从中心位置向外移、靠边站,或是有外力要把你替代掉。 曾经有一度欧洲的共通语言是法语,後来英语崛起,法语可说相对的被边缘化。 台湾在光复後,政府曾强势打压台语文化,学校不准说台语,连传统的歌仔戏都被禁演,我们可以说台语文化当时在台湾是被边缘化了。 香港文化一向身份鲜明,很有特色,但是在世界以至海峡两岸,却从来不曾占过中心位置,故严格说现在不应有被边缘化的焦虑 – 其他地方的人看我们的创意产品不等於认同我们的文化,就如香港人爱看美国片却不表示他们像美国人。 香港文化只对某些海外华人的离散社会有相对主导的地位,至今在彼邦仍是与台湾文化、大陆文化并存而互不替代。港式文化在广东和华南虽甚为流行,但说不上挤掉了当地民间文化或49年後强势趋同的国家文化。 此外,在香港内部,我认为至今也没有任何强势外力硬要把我们原有文化替代掉,故谈不上被边缘化。 我认为值得提出的问题,倒是近年香港文化的内部变化,如何影响香港的发展,是不是在削弱我们的竞争力。 香港文化不是一种单文化﹝mono-culture﹞,而是多元复合文化,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打发掉,我曾经用过至少五个维度来谈香港文化的特色:CAN DO文化、工夫文化、半唐番文化、城市文化、世界主义文化,都是很容易被香港人理解甚至认同的,很丰盛的 -- 或曾经很丰盛的 -- 属於香港的一部份。我认为这是香港的幸运,因为这些文化资本、思想DNA,如善加利用,是特别有利於香港在这个中国崛起的全球化时代的发展和竞争。 可是,在过去十来年,我们的文化资本不单没有增长,反而稍有萎缩,这五个维度没有良性的进化,反而原地踏步甚至退化,文化优点没有被发扬,反而常被遮蔽,缺点却露出来了。
精神、工夫精神
新加坡的李显龙政府近年锁定国策是「研究发展」﹝research and development﹞、「创业创意」﹝enterprise and creativity﹞。这都是关系到CAN DO文化与工夫文化的。新加坡很虚心的知道自己这方面的不足,李光耀资政就说过新加坡人缺乏创业创新的精神,所以现在要用大力气去推动。 创业创新 – CAN DO精神与工夫精神 -- 本来已经是香港文化的一部份,但我们却让之淍榭。有调查说在中国大城市中,香港人现在的创业意欲是偏低的。 前财政司梁锦松和特首曾荫权都提到CAB DO,我们的CAN DO精神去了哪里? CAN DO是勇於猛进、敢於接受挑战、不怕克难吃苦的精神,但基本上是一种乐观的心态,表示只有在蛋糕越做越大、人人明天都会更好的时候,大家才会来劲,愿意去do。如果阻力不可克服、没有成功机会,再can do的香港人也会变得no can do。曾荫权说香港高地价、高租金、高工资,这样的长期营商环境,只有大企业和高价值的行业才受得了,谁愿创业、谁敢乱do? 何况现在创业不能只是勇字当头、拍拍胸脯就做,今时今日的竞争环境,没有几下工夫能创出什麽业?创业要有创意,创业就是创新,没工夫就白搭。但我们的工夫精神还在吗? 工夫,或作功夫,现在约定俗成可以通用,不过若按《说文解字》,则工者,巧饰也,像人有规距也,而功者,以荣定国也。 香港的常用语里不乏工夫两字: 考工夫,落足功夫,真工夫,好好工夫,手作工夫,练工夫,冇恁上下工夫点学人行走江湖,白费工夫,工夫茶。 北方话里有:工夫不错,下工夫,硬工夫,工夫到家,只要工夫深铁柱磨成针,脸上工夫,桌上工夫,床上工夫,工夫在诗外。 明代冯梦龙的《醒世恒言》说到水磨工夫:掺水细磨,形容工作深入细致费时。 有纯指时间的工夫:冇几耐工夫,没工夫,一贬眼工夫,一笺茶工夫。 当然还有闻名中外的拳脚工夫、中国功夫,指武术、武功,是工夫的一种,广东人说的打工夫,即打斗的工夫。 可见工夫是香港人以至华人生活文化的一部份,是全民皆晓的常识。 工夫两字的含义是非常丰满的。当我们夸一个外科医生的工夫好,这工夫其实包括着知识、理论、技术、锻练、经验、艺术、想像力、身心配合、执生、耐力、操守、修养、敬业乐业、专业传承、团队合作以至为人民服务精神。同样地,不论是一个厨师、动画师或管理人,他的工夫也应包括上述所有元素。政治家也如此,要有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工夫。 粤语里还有很多跟这个广义的工夫有关的词,如工多艺熟、熟能生巧、艺高人胆大、细艺、子细、扎实、有谂头、有章法、好手势、好手尾、燃手、熟手、交带。 可以说,香港人是能够很直觉的明白工夫的道理的,我们以往的价值观是尊重工夫的。关德兴演的黄飞鸿电影,讲仁义讲道德,背後有高超的技巧﹝武功﹞做後盾。当然,那功夫是从扎马开始苦练出来的。 但香港後来发生了什麽?後来沦落至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反工夫」:那主角不学无术,欺善怕恶,招摇撞骗,随时牺牲他的唯一肥仔朋友,为向上爬不惜投靠斧头匪帮,然後忽然发觉自己是真命天子,天生异禀,不劳而获的变成武功盖世。 这是一种中六合彩狂想,香港工夫精神的堕落。
大创业、大创意
广义的创业,除了指创业家﹝entrepreneur﹞的新事业外,还指企业内部要有创业型干部﹝intrapreneur﹞,以至政府和公共机构内部也要摆脱官僚习气而推动积极创新的精神。 广义的创意、创新涵盖面也越来越广,由十几个行业的「创意产业」,扩大至包括律师、会计师、企业管理人等知识工作者的「创意阶层」,即每个行业都要有创意,再扩大至创意社会、创意经济,即整个社会和经济体都应该是学习型的、创新型的。中国政府新的五年计划也把创新提到国策层面。 国内有大文化、大艺术的说法,广义的创业与创意可称为大创业、大创意。 创业要有CAN DO精神,但光是CAN DO没用,还要有熬下去的克难工夫、有真材实料的创新工夫。创意创新更先要练好内功外功,所谓艺高﹝工夫﹞人胆大﹝CAN DO﹞。 研究发展就是工夫加CAN DO,创业创意就是CAN DO加工夫。 或许香港有些方面是应该向新加坡学习的。 香港经济和社会的进阶发展,需要港人重拾原来就属於香港的两种精神:CAN DO与工夫,缺一不可,要同步发扬CAN DO文化与工夫文化。这不是怀旧,是前瞻。
香港文化,创新精神
评论
14 vi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