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8日上午,我被引导着来到甘泉的道镇镇政府,甘泉县文联主席刘虎林告诉我,身后的这两棵树是路遥在甘泉体验生活时栽下的。
国家体制内的文学创作,将本属于个体的写作劳动,很可能就被划归为国家的一个工程项目。
看到过2010年12月29日《文艺报》上一篇标题为《深入体验生活 深度感知社会》会议报道。文章中说:
“创作要上去,作家要下去。”上世纪70年代,巴老的一句话点醒了不少遭遇“瓶颈期”的创作者,也道出了许多作家的心声。30余年来,这句“老生常谈”依旧宛如一盏古朴的灯,默默地为一代代作者照亮前行的道路。12月27日,首批参与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的作家们和中国作协、地方作协的领导与工作人员汇聚一堂,共同交流各自的感受心得,盘点这一阶段的创作成果,并为这项“新工程”的未来建言献策。
中国作协作家定点深入生活活动于2009下半年开始筹备,10月份正式启动。其间中国作协向中宣部汇报了《关于开展作家定点深入生活活动的报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云山批示“真正下得去,蹲得住,有收益”。在多方面的鼓励和支持下,第一批19位作家先后踏上了行程,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定点深入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世界上恐怕只有中国和东边那个仍然闭关锁国的朝鲜,是由国家大张旗鼓地号召组织作家去深入生活、从事创作的?
现在的作家真是幸运。
每一个人都在体验中生活着,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可复制的只属于自己版本的一部书。只是有些人对这些生活感悟得比常人主动,擅长于呼唤、开掘自己的生命体验,又有与众不同的表述这些体验的技巧和能力。
优秀的创作者,是不会因体制内还是体制外这些问题烦忧的。
我只是想感叹,中国作协的这项“新工程”启动得晚了些。当年,体制内的专业作家路遥没有完全享受到,由国家大包大揽地提供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等等方方面面的便利。他体验生活的经历,大都依赖文朋好友们的帮助,倘若遇上一个热爱文学,关心作家创作的当地领导支持,就能免除了食宿行的困扰。
1979年秋天至1981年夏天,路遥先后数次来甘泉县招待所长住,创作完成了有着巨大影响力的13万字的小说《人生》。
这就是当年的甘泉县招待所最好的套房,现在已经拆掉修建了高层宾馆。
甘泉县招待所的客房是一排坐北朝南的两层窑洞建筑。一层是石窑,石窑上面是灰砖薄壳窑,全招待所只有一层的石窑有一套两个窑洞组成的甲级房子,也就是现在说的套房,是专门用来招待上级领导和贵宾的。路遥每次来甘泉,县上都安排住这套房间,食宿全免,还特别要求服务人员要做好服务,尤其是在路遥晚上创作需要加餐时。
路遥(右)与两位文学挚友:曹谷溪(左)、张弢(中)
甘泉县当时有一个与路遥情投意合的文学朋友——张弢。后来调任西影厂副厂长的张弢,时任甘泉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甘泉县文化馆馆长。是他把路遥请到甘泉撰写《人生》,之后又跑前跑后,积极创造生活上的方便。
甘泉籍的书法家马治权撰文说:
张弢人生阅历丰富,对陕北风俗民情了如指掌,又十分善于讲笑话和故事。政务间隙,也常去县招待所陪路遥说话。期间免不了要讲到甘泉城里乡下所发生的趣事。路遥的口才也好,讲笑话能笑破人的肚皮,但比起张弢来还是要逊色几分。所以张弢讲故事路遥便洗耳恭听。路遥《人生》写出来后,张弢惊呼:“这家伙用了我不少素材啊!”,他老婆便嗔怪:“谁让你长一副蛤蟆嘴,肚里藏不住一点东西?!”
2010年的春节前,我刚从米脂回到西安,就从马先生相熟的张律师手中读到另一篇马先生文章,这是马先生得到张弢去世的噩耗时所写的悼念文章,其中有一段读得我唏嘘不已:
张弢的一儿一女都成家了,他应该没有牵挂,可他还是走得急了点儿,他才64岁啊!下午我给他烧纸,发现他住的平房又小又黑,还没有暖气。他是临明前死的,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勤奋了一辈子,努力向上了一辈子,最后用一生的积蓄买了一套新房,给儿子结婚用,而自己却住在十几平方米,没有暖气的房间。这实在是个悲凉的故事。
我与张弢只有两面之交,对他不甚了解,但仍然不可思议张弢去世前竟然如此景象。张律师问我,马先生的文章如何?我沉默了好一会,我说,如果让我来做这篇文章的编辑,我就建议马先生从这间没有暖气的小房子开始落笔。为朋友、为儿女提供了良好住宿条件的张弢,自己却没能有一个温暖的房子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