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个媒体摄影师的节奏应该是快的吧,打仗似的,匆匆复匆匆,抓回来一些惊心的、发噱的、现场的,但也往往是表象的“证据”,很多时候,和时刻有关,却和更深远的时光无关。又仿佛是规律似的,我发现很多媒体出身的摄影师,经过一段很快节奏的工作经历后,开始沉下心来,警惕被市场左右,把心灵和镜头更加的合一,然后去捕捉事物更深更本质的一面,这时,你会发现,他的节奏慢下来了,而他的关怀也博大了起来。
和唐明相约,看看他近十年的慢工出细活。他甚至都晚来了,在春寒料峭的大田湾,一家生意寥落的茶楼,慢条斯理的给我讲他的摄影历程,尤其是这十年,他开始用人文主义的关怀和历史见证人的视角去面对这个急遽转型的大城市。
幻灯片模式下,一张张关于十八梯、朝天门、七牌坊、黄桷坪、防空洞、吊角楼以及更多下半城的细枝末节,我很显然的看到了唐兄的乡愁。十年来,他孜孜不倦的反复出没这些地方,和居民们成为朋友,为他们的蹉跎岁月留影,更为那些和光同尘的建筑、街角和不足道哉的历史留影。他看到了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抑或是大城市的生与死?
实际上,不是唐明一个人在战斗,仅我所知,就有好些摄影师、画家、作家都在多年共同关注“下半城”(这里我把大都市化所鄙弃、急于改造的、视为城市落后一面的地域统称为“下半城”)这一题材。是什么打动了他们?我想,包括但不限于如下这些理由:那些地方曾有他们的一段童年或青春时光,出于怀旧,他们着墨于此,妄图留下一段记忆可供将来追忆抚摩;惟有旧日子让我们幸福,那里的世故人情让人温暖,远不是门禁森严、处处提防的当下可比;无处不在的“拆”字,让人心无处可逃,赶快留影,立此存照,作为以后可能翻案的供词;在唯发展论人眼中是“恶之花”,在他们眼中,废墟更诚实的道出了人曾经在场的尊严;或是用嵇康《声无哀乐论》的话说, “心之与声,明为二物”,记录仅仅是记录本身。
然而,“爱过方知情重,醉过始知酒浓”,十年,唐明花费无数时间和用度,一定是想在观者心中留下时光流逝之美和凡夫俗子的生活谛意。当我们一幅幅欣赏这些诚意之作,你会感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静水流深,闻喧享静。
请允许我摘引《米沃什词典》里的一段话,“ 据佛教说法,‘用深心’一词包含着佛的所有教义。它意味着一种专心致志的状态,即善意地对待自然和人,这样,我们就可以注意到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细节,不会因为分心而与之擦肩而过。佛教的思维方式与技术文明的思维习惯正好相反。技术文明讲究速度,电视镜头一闪而过;佛教思维的兴趣在于维护自然状态,因为它致力于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唐明用现代技术文明正在做“用深心”的事,因此我们尽可以盼望他的下一个十年会有几多精彩。
201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