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杨花(随笔)
潘永修
从住宅小区出来,外面是阳光灿烂。路上一地杨花,呵,久违了,我的杨花,曾救过命的杨花,我怎么能忘得了你!
我自幼生长在农村,十岁那年正赶上三年大饥荒。最难忘的是五九年春天,公共食堂关闭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早已吃光,村前村后的榆树皮也都扒得光溜溜的,而地里的野菜还没生长出来,全村的人便都眼睁睁愣着,再拿什么来充饥呢?现在一想起来就有点儿后怕。
幸好我们村有那么多的杨树,二三月间,雨水一过,惊蛰来临,杨叭狗儿神不知鬼不觉率先长出来,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杨花儿也能充饥,这是老辈人流传下来的遗训。有史以来,不知救活了多少人。那年的春天,我就是用笤帚一下一下地把杨花扫起来,连落进沟坎里的也不忍放弃。扫了一大箩筐,送到家里,受到母亲的夸奖。母亲说:杨花儿有苦味,必须把硬壳儿揪掉。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先揪去硬壳,然后在井水里浸泡,反反复复淘洗,把褐色的绒毛淘洗干净,只剩下一串串米黄色的花芯儿。最后,搦成菜团子,放锅里蒸熟,加点盐,就可以吃了。如果用蒜泥调一下,就盖过了苦味儿。虽然不怎么好吃,但在那时候来说,真称得上是一种美味佳餐了。在我的记忆里,从五九年到六一年,每年的早春都有几天是靠吃杨花捱过来的。如果没有它,真不知道我们会怎样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正是因为杨花曾有过救命之恩,每到春天,我都特别注意杨叭狗儿的生长状况,到它吐穗杨花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向它行注目礼,生怕自己会把过去的朋友忘掉。唯独这几年,跟孩子们住在北京,舒适的环境使我忘记了四季时令,优裕的生活也使我变得慵懒闲散,感觉迟钝,忘记了当年饥馁的滋味。今日再见杨花,恍若他乡遇故知,除却几分亲切,几分感激,还有几许的歉意与愧疚在心头。
杨花,我怎么能忘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