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二)
刘少奇挨批 林彪外逃
王先金 编著
第二章 红色风暴 (10)
“解决”陆定一
1966年3月26日至4月19日,刘少奇与夫人王光美先后访问巴基斯坦、缅甸、阿富汗等国。他们回到昆明的当天,接到中央办公厅的电话,通知刘少奇和陈毅迅速到杭州,出席毛泽东主席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4月20日,刘少奇出国的专机由昆明直接飞往上海。
刘少奇等人到达上海,杭州方面已经派来了火车专列。刘少奇、陈毅和王光美都上了专列直奔杭州。来接他们的这部专列是仓促调用了毛泽东的专列。
刘少奇到了杭州刚住下,周恩来和谢富治就来了,带来一些材料,向刘少奇介绍情况。时任公安部长的谢富治是来谈陆定一夫人严慰冰给林彪、叶群写匿名信的问题。
周总理刚来,房间里电话玲响。王光美一接,是彭真打来的,说要向少奇同志汇报。王光美告诉他总理正在这里谈话,少奇同志现在没空,等方便时再打电话找他。当时刘少奇还不清楚彭真出了什么事,周总理来谈过后,才知道这次会议是毛泽东亲自主持,主要就是批评《二月提纲》和彭真同志。这样一来,刘少奇就不便再让彭真来单独汇报了,就没有给彭真回电话。
关于严慰冰写匿名信这件事,王光美原来并不知道。她认为叶群固然很坏,但严慰冰采取这种方式实在不好,有问题可以上组织反映嘛!而且她反对叶群,可又要把这事往别人头上栽。她在有的匿名信上署名“王光”,信里说“咱俩是同学,谁也知道谁”,还把发信地址故意写作“按院胡同”。按院胡同是王光美母亲办的洁如托儿所的地址。这不是有意让人以为是王光美吗? 陆定一、严慰冰夫妇
还有信署名“黄玫”。南方人黄、王读音不分,也像是有意让人往王光美身上联想。匿名信还挑拨叶群和女儿豆豆的关系,说豆豆不是叶群亲生的。在匿名信里又说:你没有发现你和刘家的平平长得特别像吗?弄得豆豆疑神疑鬼,常往刘少奇家跑,看平平的长相,还抱着平平哭。
这个匿名信案好多年都破不了。据说在1966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严慰冰、叶群都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出国人员服务部买东西。严慰冰眼睛近视,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大发脾气,口里不住地骂骂咧咧。两人吵了起来。严慰冰一看,原来那人是叶群。一气之下,严慰冰直奔军委总政治部,向总政负责人反映叶群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严慰冰是上海人,说话有口音,在气头上说话又快,那位负责同志实在听不懂她的话,就要她把事情经过写一写。严慰冰就写了。事后,那位负责同志拿了严慰冰写的东西去向林彪反映。林彪、叶群一看,觉得这字很面熟,就交给了公安部。公安部经过笔迹鉴定,确定严慰冰就是写匿名信的人。
这个案子,刘少奇没有过问。
5月4日起,在北京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落实杭州会议的各项决定。由于毛泽东没有回北京,由刘少奇主持。会议一开始先讨论《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这个文件对《二月提纲》作了严厉批判,并点名批判彭真。
5月16日上午9时,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会议仍是刘少奇主持,邓小平讲话,介绍《五一六通知》的内容。
通知中最严重的话是:“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通知”一通过,形势就严重了。
会议休息了两天,到18日继续开会。林彪在会上发表讲话,即有名的“五一八”讲话。
林彪在正式讲话前问陆定一:“我对你怎么样?”
陆定一说:“很好。”
林彪说:“你怎么那么整我。”
因为林彪点了名,会后,政治局常委决定停止陆定一出席会议。
5月23日,会议通过对彭、罗、陆、扬的处理决定,进行专案审查。调陶铸担任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兼中宣部部长,调叶剑英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兼军委秘书长,李雪峰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
陆定一三次绝食
陆定一,1906年6月9日出生于无锡西漳的一个以知识分子为主的名门望族,是南洋大学(现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材生。他从小生活条件优越,不是为生活所迫才去闹革命,而是为了实现救国的理想,才义无反顾,甘愿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1927年陆定一以共青团中央宣传部长的身份参加了八七会议,中共中央的21个人召开了这次秘密的紧急会议。会上,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遭到了激烈的批判;毛泽东强调,秋收起义非军事不可。毛泽东说:“须知政权是要由枪杆子去取得的。”八七会议最终确立:共产党(当时)总的方针就是要搞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
陆定一是中共“七大”中央委员中唯一的一位大学毕业生,长期从事新闻和文化工作。
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不久,康生又把这出戏和庐山会议联系起来,指责该戏是影射庐山会议罢了彭德怀的官。
当时中央有规定,要点名批评知名人士需经中央批准。中宣部长陆定一等人就以此为据,拒绝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彭真和陆定一还是当时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成员,这个小组开会讨论,坚持学术争论“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地以势压人”等。彭真还命令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将会议内容结成《汇报提纲》,因为发生在1966年2月,又称《二月提纲》。不久,“文化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五.一六通知”发表了。
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召开,毛泽东仍在外地,没有参加会议,会议由刘少奇主持。会上,康生说:“陆定一是特务。”彭罗陆杨被定为反党集团,成为文革中第一批被打倒的高级干部。陆定一被撤销了他已经担任了21年的中宣部部长职务。
在1966年12月至1967年1月的两个月时间里,陆定一为抗议专案组的刑讯逼供,曾经绝食三次。
1966年12月10日上午,专案组要陆定一交待所谓“反对派”名单。“反对派”本来就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东西,它只不过是林彪、江青一伙为了达到打倒更多的中央领导人而故意设置的罪名。
由于陆定一坚决拒绝交待“反对派”名单,他们便对他施加种种压力,并进行逼供。陆定一忍无可忍,在下午宣布绝食。他未进晚餐,晚上还被拉去参加中宣部群众大会,接受批斗,站了五个小时。造反派狂叫:“如此顽固不化分子,饿死一百个也不要紧。”
11日起来,陆定一继续绝食,早餐和午餐未进食。下午,看守所石所长与他谈话后,他才停止绝食,用了晚餐。
第二次绝食是从12月17日开始的。
16日晚半夜时分,陆定一已经熟睡,睡梦中蒙胧听到一阵急促的喊声:“起来!起来!”他醒了,睁开眼睛,只见石所长站在床前,催道:“快起来,中央首长来了,要提审你!”
“提审?”陆定一倏地坐了起来,“不是‘党内审查’吗,怎么变成审讯了?我犯了什么罪?”
来提审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人,穿一身军装,戴眼镜,此人就是关锋。
“中央首长”关锋盛气凌人地向陆定一宣布:“反党分子陆定一,你已经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接着他说了两条:“第一,你是反革命分子,改干部待遇为犯人待遇。第二,必须交待‘政变行动’。从去年10月1日起的活动要逐日写下来。必须老实交待,否则,交红卫兵审判!”说完,他们扭身就走了。
原来,陆定一被撤职后,当时接任中宣部部长的陶铸主持主持陆定一专案。他暗中关照陆定一,指示办案的人员:陆定一的“生活待遇不变,搬家后一定要安排沙发”等等。他想尽力保护陆定一。然而,“文革小组”对此大为恼火,把火烧到了陶铸身上,陆定一的专案也被“中央文革小组”直接接管。
因为陶铸对一大批老干部尽力保护,被扣上了“中国最大的保皇派”的帽子,被打倒了。
陶铸之后主管陆定一专案的是陈伯达。1966年12月16日,陈伯达亲笔写下了陆定一专案的三条指示:
“一、降低生活标准(不超过12元),沙发床、写字台等等,一概搬掉。二、要他(和她)(即严慰冰)写逐日活动,先从去年10月起到今年被捕止。三、考虑交红卫兵审判(此事内部掌握)。”
因此,关锋一伙深夜来到了看守所提审陆定一,并将审查改为审讯。
专案组对陆定一说:“你犯了法,是反革命,对你不是党内审查,而是审讯了。老实交待你们的‘政变行动’和‘反对派名单’。”
陆定一不服!他既不接受莫须有的反革命罪名,也坚决拒绝交待所谓“反对派名单”和“政变行动”。他要求审诉,要看守所石所长转告专案组派人来谈话,可是专案组的人却不露面。
满腔怨愤,无处审诉,愤怒之极,他开始第二次绝食,从17日至18日,绝食了两天。
18日下午5时,石所长要他进食,并以违反纪律相胁。陆定一提出复食的一个条件:他要写信给毛主席,如果看守所同意将他的信转呈,他将于第二天复食。石所长表示同意。
当天晚上,陆定一写下一封给毛泽东的信,信中反映了他的处境,并声明:“我不是反革命分子,根本没有‘政变行动’。硬要我交待,除非逼供信,而这是违反党的利益的。”
信交给了石所长,石所长把它交给了专案组。专案组根本没有往毛泽东处送。陆定一当然不知道他们没有把信送到毛泽东那里,便于19日进食了。
1966年12月30日,为配合打击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反革命集团”和贺龙“二月兵变”的行动,专案组人员又下达了要陆定一交待“政变行动”的命令,并限期在1967年1月3日交卷,否则,从重处罚。
陆定一在12月31日写信直截了当地答复专案组:“绝对没有做过‘政变行动’。”
3日,规定的“交卷期限”已到,陆定一依然没有交待。专案组急了,又对陆定一进行审讯。他们强迫他交待他与彭真如何进行“反革命密谋”的活动。陆定一拒绝交待,审讯人员暴跳如雷,拍桌子骂人,对他施行罚站。
其中一人用讥讽的口气说:“你不是已经绝食过两次吗?如果你有骨气,应该再绝食,绝食到死哇!” 陆定一与家人
陆定一便开始了第三次绝食。
他已经开始绝食了,却依然把他押到群众大会上批斗,4日上午一次,5日上午又一次,每次站几个小时。
6日,亦即绝食的第三天,陆定一的身体已十分虚弱,却还要对他进行审讯。而且上午、下午连续进行。
7日,绝食已进行到第四天,他已卧床不起,心脏出现间歇跳,每分钟20次。他们才慌了手脚,不得不叫医生给他打针。
8日,陆定一已极度虚弱。中午,看守端来米汤,留下话:“石所长交待,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陆定一要石所长来,问:“此话是不是代表中央说的?”
石所长说:“我是中央派来管你的。”
陆定一说:“那么,我服从你。”于是复食。
此后,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审讯、批斗、写交待、强迫劳动……
1942年是陕甘宁边区最困难的时期。那年陆定一妻子生了一个小孩,孩子刚出生时仅有4.5磅,做妈妈的没有一滴奶水,孩子的体重很快又掉到3.6磅,孩子悬在了生死线上。那时所有的中央领导人,一家一天只能分到一瓶牛奶。朱德总司令得知陆定一家的情况,就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了陆定一家。后来李井泉的夫人刚生完孩子就把陆定一的孩子抱去,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哺乳。
对于这些革命同志在困难时期的无私帮助,陆定一很感动,为此给孩子取名陆德德,一是纪念朱德,二是提醒孩子要以德报德。
在批斗陆定一的时候,有人说:“陆定一给孩子起的名字‘德德’,一个是朱德的德,一个是彭德怀的德。彭德怀是反党的,说明陆定一很早就有反党之心。”
陆定一反驳说:“这是形而上学的解释。第一,众所周知,陆德(长大后改名陆德)的‘德’是为纪念朱老总起的;第二,即使是为了纪念彭德怀,当时彭德怀是八路军的副总司令,后来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彭德怀是我们自己的革命同志,毛主席当时不也亲笔题词‘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嘛!‘陆德德’这个名字是1942年起的,你们不能把庐山会议以后才发生的情况颠倒过去来定罪。”
陆定一的话驳得批斗他的人哑口无言。
在“文化大革命”中,陆定一被关押了13年。到晚年,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党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些经验教训,进行了反思,并在多种场合和会议上,坦率地表露自己的观点。
陆定一对历史问题的处理和政策上的反思,认为应“宜粗不宜细”,从大局出发,认清大是大非问题,统一思想认识,不要纠缠到具体的小事件中去计较个人恩怨得失;但对历史教训的分析和总结上,则应该“宜细不宜粗”。他说:“总结是为了不再重犯。从‘反右’到‘文革’,我们党有过多少深刻的教训?‘一言堂’,我们又分析过几次了?从分析陈独秀的‘家长制’开始,还是屡析屡犯,就是不敢触及到它是封建主义专制残余的根子上。”
陆定一还说,“反右斗争中我左了。我要给许多同志赔礼道歉。当时我认同了主席对知识分子的分析,并且是全心全意照他的意见去做的。毛主席的这种分析,后来又被林彪、‘四人帮’扩大化和升级,变成划分阶级斗争的依据。他们把世界观中带有资产阶级观点的人都当作阶级敌人,把不同意他们观点的人,都当做阶级敌人,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实行法西斯专政。我虽认同主席的分析,但是在具体执行中,我认为要把政治问题与思想认识问题严格区分开来,并认为这是思想性的问题,是属于团结、批评、教育和改造的范畴,而不能用阶级斗争、专政的办法来解决。这可能是我与林彪、‘四人帮’不同的地方。”
陆定一感叹地说:“本来我认识已经左了,后来越来越不理解,跟不上,直至文化大革命,我成了‘绊脚石’,被关进了监狱。”
打倒“四人帮”后,陆定一得到了平反,恢复了工作。1986年的一天,陆定一与邓小平在一起,工作上的大事谈完了,两个老朋友开始聊天。邓小平说:大家都佩服你文学功底扎实,许多古代诗文都能倒背如流。不知现在怎么样?陆定一回答说:虽然年纪大了,但记忆力还可以,现在《古文观止》还能背得。邓小平听后有点不信,就叫人拿来《古文观止》,随便翻开一篇,说:“你背背看,你背背看。”陆定一不慌不忙,当即从头至尾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邓小平大为惊讶,连声说:“《古文观止》到你这里也观止了。”
在20世纪50年代的一天,陆定一的妻子严慰冰与妹妹严昭在家里比赛背诗,两人兴致勃勃的你背一首,我背一首,你背一段,我背一段,争强好胜,各不相让。当背到陶渊明《归去来辞》这篇辞赋时,两人背卡壳了。正在此时,陆定一从外面走进来,问:“你们姐妹俩在干什么,这么热闹?”得知原委后不由笑起来,说:“你们背的那篇,我能倒过来背。”两人说:“你别吹牛,念经都难倒过来背,你背给我们看。”陆定一果然倒过来一字不差地把《归去来辞》背了出来。
陆定一的儿子陆德曾问父亲:“如今又出现了剥削和资本家,知识分子又该如何界定呢?”陆定一回答说:“这个问题,由你们去解决。”
1996年5月初,陆定一在病危中,断断续续地说:“要让孩子上学!……要让人民讲话!”然后,他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5月9日,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那两句话,是他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