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统治


“去年,我在讲课中力图把哲学的真传达给你们。今年,我则希望把哲学的美传达给你们,这既是哲学的深化,也是我的生命的发展……”
我对我的学生如是说。
做到了没有呢?
    ——我不知道。
    哲学的美是大美。大美是人与宇宙本体之美,它是不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它迫切地绝对地需要神往,一种凤凰走向火浴般的对再生的神往。
它还强烈地需要心灵的感悟。
    马克思说,人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世界的。那么,反过来,似乎也可以说,世界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人的。
创造,这是一个多么平凡而内涵无尽的字眼,它代表着宇宙间一切有机与无机的涉及本质的行为。
在创造性进化的双向循环之中,美犹如大地之流,暗运玄机;犹如大洋之流,运化生命;犹如大气之流,滋被万物。自然之美,人类之美,古往今来,引动了多少飞扬的诗思、深沉的思考。
    于是,在小宇宙和大宇宙之间,有了对应,有了同构,有了渗润,有了感悟。
    有一位科学家曾经说,如果有两种科学理论供选择,一种是真的,一种是美的,那么,他宁愿选择美的。而科学的发展最终将证明,美的才是真的。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说:  “只要是‘真’的,也就必然是‘自然’的,是‘好’的,而且我也认为必然是‘美’的。”
    东方哲人庄子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
    人的最高感悟,是审美的感悟,是对世界本体之美的感悟。从最终的体验来说,各门学科殊途同归,都表现为一种美的体验。因此,科学家、艺术家、哲学家之间最深层次的交流,就是美感的交流,美感的借鉴,美感的融化,以及交流在美感的大地上蒸腾起来的至美人性。
达此人生境界,则生存状态完全改变,似乎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
许多为人们为过去自己所重视的事物变得不那么重要,许多为人们为过去自己所忽视的事物获得了新的意义。
一池碧水,一抹晚霞,一封旧信,一段乐曲,挚友秋叶般沉静的一瞥,思想电击式猛烈的撞击,微小和瞬间被美‘定格”,获得了永恒的意义,壮观和永恒却可能在美的激光下化为一缕轻烟。
    美,穿透切一自为的和人为的伪装,直趋艺术,理论,生命和世界的真实。   
美在这种从审美感悟中诞生的人性里登堂入室,升帐挂帅,成为生命存在的本体——与外在的美的宇宙本体相视而笑,心心相印,交感默化。它给生命灌注了一种宗教般虔诚的诗意。
    于是,人便成为审美的人,以审美的态度去观照人生,观照世界。
世界上一切都可以奴役,唯有美不能奴役,谁也无法强不美为美。
世界上一切都可以作假,唯有美是假不得的。
    美对人和世界的统治,是感召的统治,是非奴役的本于灵性和悟性的统治,是生命律动中优化向性的统治,是把人提升为具有自主意识的人,大写的人的统治。
    人生在世,如果谁能感悟到这种大美,那他就是幸运的人。如果谁能创造出这种大美,他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有一次,由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我在一天之中连续看到了三样人所创造出来的具有这种大美特征的东西:
    一位书法家的书法展览。
    一位哲学家未发表的手稿。
    一位诗人的新诗集。
    我的心理严重地失去了平衡。深夜里,我拼命地想写一首真正的好诗或好文章。可是不行,很明白地看见自己才华的局限像一堵墙似地立在那里,一丝光不透,沉默并且不可捉摸。我傍徨。我真正地理解了曾经强烈地震撼过我,留在我的记忆中,但过去尚未被我理解的贝多芬的这段话:
    “我窥见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标,我每天都更迫近它一些。唯有在这种思想里,你的贝多芬方能存活。”
    爱因斯坦在日记中写道,
    “我从未遇到过像今天晚上这样的风暴,海面上呈现出一幅非言语所能描绘的壮观景象,日落时分尤为壮观。
    人好像已经解体,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人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这使人感到非常愉快,”
    我要说,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