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在流淌


  真理是光在流淌

  真理无处不在。那花那草充满真理的芳香。

  真理在有生命的地方,很丰盛。看那猫,快乐玩,静静睡觉;看那鸟,快乐飞翔,天空是他们的游乐场。

  真理最喜欢在人那里。我看到真理从那女孩的发间流过,在那充满淡香的肌肤上滑翔。

  真理最喜欢在觉悟或得救的人那里。觉悟者、得救者的到来是世间的福音。他/她将带走人们心中无尽的烦恼,纠正人生虚幻的梦想。他/她会抹去受伤者的泪水,送给虚空者以光明、绝望者以希望、烦躁者以宁静、成功者以忠告、失败者以安慰、浅薄者以厚重、无知者以智慧、虚弱者以力量、冷漠者以爱……

  在觉悟者或者得救者那里,真理光芒四射。真理是生命,真理是道路,真理是光在流淌。

  “经”

  “经”是线,将珠子串起来。经是贯穿,抓住了经也就抓住了事物的关键。

  从政有经;从商有经;治家有经;育人有经;修身有经;做学生也有经;信仰更不用说有经了。经伴随着生命。

  未知者在不同的经中告诉了我们生活的智慧。那些经就是我们的视域,是我们的神话边界。我们就生活早在经构成的语言世界里。恩典和光照一定会通过这些经而来。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预备好了。相反,人们常常被一些折射的光所迷惑。这时,我们也就自然感到怀疑的价值了。如此,出现诸如“对话经”、“文化间性经”就是很自然而然的了。

  第三条道路

  在很多时候,人会遇到各种所谓的绝境。

  第一种情况,他/她以自己的物质的、精神的、肉体的代价败退困境;

  第二种情况,他/她拘泥于患得患失中郁闷、无奈地生活,在极端的处境下甚至结束自己的生活可能性;

  第三种情况,他/她超越了自己造成的二元论困境。

  在我看来,第三条道路是最实用主义的,因为它是觉悟之道、真生命之道,是在这个苦难无边的世界上最具艺术性的生活道路。

  一个人要具备这样的实用智慧,获得这样的实用后果,他/她需要走智慧之道。他/她需要瑜伽精神,需要摆脱迷信和侥幸心理,需要坦然,需要摆脱执著,需要断因,终结果子,需要让自己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世界。这样的道理,我在很多年前就不断教导。但理解它的人不多,实践它的人更少。不过,它确实是珍宝。

  我们方生方死

  儿子丁丁为了美容而矫正去拔牙齿。他很坚定。而我则是坚定的支持者。

  整个过程中,作为旁观者,我看着一切的发生和结束。

  医生说,拔牙齿时需要全身麻醉。麻醉后丁丁很快睡着了。在手术的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任何知觉。换言之,他和死了没有区别。

  一个佛教导师说,睡觉就是死亡。每时每刻,我们都是既生又死、方生方死的。

  丁丁醒来,我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没有感觉的。他等于死了一回。希望他经过这一次“死亡”,能明白一点、觉悟一些、成长一节。

  信仰的原则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活着,确实不容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比较满意地活着,更是不容易。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觉悟自己并快乐地活着,实在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一个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成败得失,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活风雨,能够承受来自世俗和神圣的阻力而坚持独立的道路,更是不容易。

  人在世界上的意义不是被规定的。人的意义是活出来的。

  不管他/她是信仰佛教还是基督教或者印度教,他/她是否觉悟、得救、解脱,都不是被规定的。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的绝对确定性。但大致可以肯定的是,觉悟、得救、解脱是一种生命境界或者生命状态。如甘地说的,你的信仰形式只是衣服,这个衣服是可以换的。你内在的生命本质上是一样的。但由于无明的缘故,生命展示出无数的表达式。觉悟的生命则可以在无数的展示中明白自己的展示,参与宇宙的游戏。而这才是我们信仰的原则。

  信仰的信用

  人们之所以喜欢罗摩克里希那,全因为他是一个坦然的人,一个没有个人特别诉求的人,一个如孩子一般的人,一个自由解脱的人。

  罗摩克里希那是一个信仰者,是一个强调信用的信仰者。

  事实上,任何信仰都需要信用。不管是佛教还是基督教、印度教都一样。信用是信仰的力量所在。佛陀是一个强调信用的人,罗摩克里希那和他有很多相似。耶稣是一个强调信用的人,罗摩克里希那和他有很多相似。由他们等圣哲开启的传统强调信用的精神依然需要继承和发展。

  如今是一个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我们需要看清楚问题。判断一个宗派、一个宗教人士,需要从佛陀、耶稣、商羯罗、罗摩克里希那等圣哲那里吸取信用的营养。需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信仰的信用并紧遵信用。

  看到那光

  人们告诉我,那是光。我看到了那光。那光透过空间,出现在你的脸上,展现在你的语言中。

  有人告诉我,那是光。我看到了那光。那光透过时间,出现在你的口中,体现在你的行动中。

  人们告诉我,那是光。我看到了那光。那光透过灵性,出现在你的心中,表现在你的沉默中。

  真实的力量

  真实是一种力量。但真实往往使得人在光明中无法生活。

  人们宁愿生活在黑暗中或灰暗中。真正生活在真实中的人不到百万分之一。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不是裸露在真实之光中。他们穿着某种衣服或披风,遮掩着强光,走在人群中,生活在世界上。

  真实的力量在于它透过遮蔽,反射出光芒。人们适合生活在这样的反光中。这是真实发挥的力量。

  没有必要担心我们自己遮蔽或被遮蔽。重要的是要知道我们自己遮蔽或被遮蔽着,并有能力调整我们的遮蔽(物)。在我们有足够的资粮时,我们可以除去遮蔽(物),至少不断地除去遮蔽(物)。

  意志与对话

  很多困惑和问题出于人、共同体、宗教或民族等等的意志以及意志之物。

  世界是意志的表象。这是奥义书、佛教中的观念,也是哲学家叔本华教授的立场。叔本华先生吸收了奥义书、佛教中的观念,并断言康德的物自体不是不可理解的,那个物自体就是意志。

  他说,痛苦的根源在于人的意志之欲望。佛教认为,欲望(渴)是问题的根源。

  我们可以知道,问题的处理其实不在外面,而在里面。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普遍的就是意志问题,简单地说,是各种欲望之间的问题。

  如果我们能处理好自己的意志问题,能考虑其他人的意志问题,并能在不同处境下学会处理意志问题,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但现实是:意志问题非常难以处理。不是吗?

  其实,先知哲学家潘尼卡教授已经说了,对话的对话进入了意志的对话。他注意到,对话有独白、对白、辩证的对话、对话的对话。前面三种对话有其合理性,但我们的对话需要进入对话的对话。潘教授的理解非常实际。我们的对话确实需要进入到对话的对话层面,必须上升到意志的对话之层面。

  意志的对话非常艰难,这是潘教授早在几十年前就告诉了我们的,因为它是卷入生命的,并不是单纯的理智对话。事实上,信仰者的对话非常不容易,但却是那样的重要。那些卷入意志的对话者都会体验到这点,不管他/她是商人、教师、信仰者、恋人、爱人、社会管理者。

  我所言

  世界上有很多道路。不同的道路可以到达不同的目的地。

  伟大的吠陀经对人类的不同生活形态做了不同的描述。同样,《博伽梵歌》对三类人的生活做了描述,描述了他们的生活目标、价值、信仰、饮食、职责等。在基督教信仰中,哲学家基尔凯郭尔谈到三类生活方式:美学的、伦理的和信仰的。

  在推荐某种生活方式时,我并不极端,而是主张中道。但目标是明确的,即便途中有错或有不妥当。人的道路选择直接导致人的生活意义体验之差异。

  我们不能去干扰和改变他人的生活方式和意义取向。但我强调,要在沟通中强调不同道路的不同特征。要中立看待它们,尽管我们可能在不同的时候有所偏向。

  我向你推荐整体性的瑜伽,向你推荐解脱(得救、自由和快乐的道路)的道路,这是从我的立场诚心诚意的推荐和肯定,但我不会强迫任何人接受。我总以哲学家和瑜伽师的超然态度来看待问题,自己的问题和他人的问题,这是为了自己的好,也是为了他人的好。

  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年,经历很多风雨,看过很多人生,经历很多喜欢和痛苦、无奈和悲伤,但在这个迷茫和挣扎中,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中,在不同哲学和信仰的图像中,在经验的反复中,我毅然地走过草地、沼泽、江河和森林,让我灵魂之脚搁在喜乐之洋中。或许,因为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没有特别原因的,回到“迷执心态”,但那从来不会长时间的,而是一种短暂的身心状态。

  我所言的,主要是基于我自己的体验和理解。愿我所言的于你有益。

  沉默是对一切的回答

  其实,很多争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以前我一直好争论,要在是非之间划出界限。但生活表明了前后一致的话往往是假的。犯罪之人自我辩护的话往往前后很一致,而一个真实诚实之人的话前后往往不一致。圣人说话也可能前后不一致。越真实的人说话越可能前后不一致。

  我曾经取笑一个圣者,说他忙忙碌碌,却不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其实,世界上的一切都屈从于各种不同时候的不同的条件,不可能让人人满意,也不可能让一切生灵满意。然而,这不是圣人、觉悟者的最后,他们最关注的是人的生命觉悟而非日常生活的满足,尽管他们并不放弃日常生活的必要性。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你争论了但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最好停止争论;如果不能在人人之间达成一致,你就沉默;如果你觉得世界是不能通过争论来解决问题的,那就再也别争论了。

  其实,沉默是对一切的回答。耶稣在十字架上没有说什么。但我觉得他连那句著名的话都不说会更好,对他边上的两个犯人,最好一字不说,更好。沉默是最好的,最后的,最奥秘的。

  沉默,是一朵神秘的虚无之花……

  觉悟就是基因变异

  有人询问我,孙猴兄为什么会三头六臂,观音为什么会有千手千眼。

  很多人对此做了实在论的思考和理解,尤其是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小孩。我的答案是,这是一种文化现象,要展示、体现的则是孙兄和观音姐姐(哥哥)的法力之大。但在我们的传统文化符号中,三头六臂和千手千眼都是形象化、实在论的。

  随着科学的发展,对此,我们又做了新的实在论的理解。在孙兄和观音那里,因为特别的基因变异,他们具有了才这样的神通。那么,修行是一种基因变异的前提吗?在佛教中,不管是谁,只要是有特别能力的人,似乎几乎都经受了基因变异。当然,佛陀的基因变异是最殊胜的了。

  从植物基因变异、动物基因变异,可以联想到人的基因变异。人的基因变异可以有不同的方向。其中一种是人的生命力和能力得到巨大发展,表现在身体上就是异能,更有变异的是人的灵性得到巨大提升。有人说,可以把需要上万年的人的进化过程压缩在几年中或者我们的一个生命周期里完成。这样的生命质量当然是很高的。

  命运是不确定的。或许,因为某个原因,身体得到很大的改变。而在当今比较适合说的是:人的理智得到很大发展,或者人的灵性得到很大发展,从堕落、无明、罪到觉悟、解脱、得救。这种转变就是生命的质变。它类似基因转变,或者就是基因转变。换言之,那些觉悟者、解脱者和得救者已经发生了生命的兑变。他们和普通人看上去一样,和普通人做的一样,但其实已经完全不同。

  基因变异也可以是朝差的方向的进化的。如果是这样,在宗教中,他或者她就是堕落、罪、无明,陷入低一级的轮回、罪中。有人设想,科学发展了,在你的身体上植入某种芯片,你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这样说太简单。但这是有一些合理性的。例如,人的欲望很多,比如说性欲强大,但如果通过科学手段稍微动一下,你的性欲降低了或者从此消逝了。再如,打一下麻针,你的感受性就消失了,任人在你身上动刀都不痛啊。有人告诉我,Swami就是控制了感官的人。换言之,修成了的人哈。

  核辐射会导致生理基因变异,还有其他各种环境因素也会导致生理基因变异。一个特别的环境,如修炼,也会导致人的文化基因甚至生理基因的变异。在我看来,觉悟就是一种基因变异。

  通过冥想、念诵、瑜伽、太极、阅读经典、聆听,你可以转变你的生命,本质上将转变你的基因结构。注意了,我说的基因,既可以说是文化基因,也关系到生理基因。有人对后者持保留意见,但我还是这样坚持着。因为它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无关的。人的修炼既是文化行动,也是物理行动。这是我的意见。

  时间过得超快

  你可能感到现在一个星期过得比以前快。你可能感到现在一年过得比以前一年快。

  进大学至今已经20多年过去,但觉得一切的发生都在昨天。工作至今已经10多年过去了,但觉得自己才刚刚毕业,还和同学爬保俶山。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看看自己做的工作,不多也不少。但是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大量时间浪费掉了。也许没有必要后悔时间的浪费。时间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后悔无益。

  走了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感情的、事业的、经济的、历史的、语言的、体验的、神秘的,等等。生活似条河,不断向前,有时流得快,有时流得慢,有时会断流,甚至有时会回流。但不管快还是慢,不管断还是回,生活之河不断朝前,它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它”。你不能控制它,你只能不断调节自己适应它,面对它,看着它,在有限程度上干预它。

  可能你已经有了这样的体会,时间过得快,它让人们对事物的意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它甚至让我们的意义活动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很多活动是没有意义的,或者不必要的,浪费时间的。确实,我们对生命的关切需要提升到第一位置,对身体、生活的关切服务于对生命的关切。在这里,生命远不止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确实,在各种传统中都有好的资源可以汲取,但我们在这个时代需要更新;确实,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让我们的生命质量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一如辨喜说的;确实,我们在众多的生活方式中,可以采取多种方式,而至少在某种意义上采取聚焦式努力是很有效的;确实,我们正走向一个新的时代,我们需要不断探索和实践,不能停在一个点上封闭自己。

  我对时间有一种来自心底的珍惜感,来自对生命的惊奇,来自对世界本身的感悟。在时间的流逝中,我们太多的活动是没有必要的,或没有必要在意的,或没有必要执著的,或需要宽容的,或需要坦然面对的……

  竞争的终结

  人的自我意识是从无到有的。根据东方思想,自我意识不断延伸转化,如泡沫不断翻腾,破了旧的,新的又会产生。自我没有终结。

  自我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智慧传统要我们消除这个自我。但这个自我的消失,是否意味着自我意识的消失?

  在自我意识背景下,根据不同的标准,在一定的条件下,人们不断竞争,不断斗争,没有终结。然而,我们知道,很多斗争和竞争之内容不是持久的,在一定条件下斗争和竞争会失去意义。

  例如,我们会发现,创造性的写作和发表的意义已经被淡化。慢慢地,它会让人感到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值得去追求。很多人经历过这个过程,感觉一定明显。

  他们可能发现,尽管不排斥写作和出版,但根本的是人的生活,人的生命之意义的追求才更根本。于是,有一部分人开始觉得,灵修的意义更重要。人追求一辈子,没有什么意义,但觉得灵修是有意义的。因为,通过灵修,他们的生命被提升了,意识净化了,或者进化了,他们感到人生的意义。一切都会过去,生命质量的提升是他们最大的收获。

  对于追求灵性的人来说,有的人觉得达到某种境界、获得某种神通是重要的,于是他们把竞争引入灵修。然而,我们发现,他们可能走错了方向。灵修不是竞争,却是竞争的终结。正如雷蒙·潘尼卡说的,它是默观,会颠覆我们历史意识中发展的观念。在灵性的道路上,我们再次发现老子、佛陀等人的价值。

  这真是奇妙。
 

  转向

  看了很多生活的细节,做了很多生活的杂事,读了很多中外古今的图书,经历很多风风雨雨,接受高深浅薄的教训,承受种种压力和扭曲,码了无数的文字,吃了很多碗饭,病了很多次,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地方,很多很多很多……

  这些很多很多的背后没有根基,根基不为这些很多很多的提供依据。只是生命的力量可能让个体感受到一种转变的力量,让我们意识到很多很多根本没有必要执著,让我们看到新的生活还有必要,并且是可能的。

  当下的消费主义时代最终会断送我们这整个时代。无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之意义,被种种图象束缚着,成了消费主义的牺牲品。重新翻看1972年罗马俱乐部的报告《增长的极限》,看到人类似乎朝一种“命运”走去。人类似乎遗精着了魔,无力扭转自己普遍走向消费主义时代的潮流。

  似乎我们自己不可能发生转向,就连我们的对话也是没有用的,不是吗?提出解决的方案并不困难,提供所谓的“真理”也不难。我们差不多走上了一条生活的单行道。人类自己自觉地扭头而行,几乎没有可能。

  我们的神话出了问题。或许我们在自然灾难面前才有可能猛然醒悟一番。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这样的反思和观察让我们悲观吗?不是。对个人而言,首先应该就是个人的生活转向。对群体,也可能是的。而作为社会,最终需要发生整体的转向。如果不能,那么不是宇宙力量毁灭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毁灭自己。

  灵性复兴

  在一些特别时刻,很多人会改变生活道路或者生命方向。

  面对灾难和苦难,地震、水灾、旱灾、自然异常、重大疾病、极端偶然性、生活纠缠、战争、物质苦难(和精神贫乏),人们失望了,甚至绝望了;有的陷入贫乏无奈的生活,有的走抓稻草的道路,也有的走解脱之路。走解脱之路的,有各种表达方式,有的也一样陷入新的灾难和苦难之中,如《奥义书》中说的灵性迷幻,其黑暗比物质的黑暗还要黑。

  在灾难、苦难面前的反思让人觉悟到事物和现象本身超越了善和恶。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生活,在生活中出现很多不同层面的导师,耶稣、佛陀、老子、孔子、穆罕默德、克瑞希纳等都是我们生活的导师。他们来自生活,归于生活。我们向他们学习,但我们不能执著他们。面对灾难和苦难,反思新的生活,觉悟自己,这是值得的。忏悔是可以的,转变是可以的,重新整理生活是必要的。但是,觉悟最终是要自己去觉悟的,不能替代。只有自己觉悟了,才是生命的转变,才是人的意义之所在。

  毫无疑问,21世纪伴随着全球化,伴随人类的种种灾难和困难,人类的灵性会重新复兴。灵性,它体现了人的生命质量的提升,代表了生命的自觉,代表了一种生命的高贵化。
 

  保护带

  在世界上生活,有的人很敏感。他/她多半对人很认真,但缺乏弹性,容易得罪自己,更得罪他人。

  生活中一个人需要发展一套技巧,避免很多口角、很多误解以及很多不必要的心情不快。

  有多种方法。但是,以下几点可能是通用的。第一,需要更完整的知识;第二,不断的实践,在生活中磨练;第三,在“受难”中汲取教训;第四,一种新的哲学;第五,广泛意义上的瑜伽,一种让人觉悟的方式。

  人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不觉悟的大众,他们认同粗糙的身体以及精微的身体,生活在迷惑中、自我中。他们可能陷入感情中七年后才得出来。我常举例,有个朋友单恋持续了七年,现在看看,很没有必要。朋友说就是出不来啊,出来后才觉得七年如烟。有个学生失恋,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转过来。一个朋友离婚,过了六年还没有走出来,陷入自己自找的幻影中。还有一类少数派,他们是身体的主人,他/她的粗糙和精微的身体都是听他/她的,他/她身体是他/她自己的狗。他/她可能会进入生活的圈子,表现出服从身体的样子。但他们是他们自己身体的主人,他们是觉悟的、解脱的。

  修炼是为了生活,是为了在世界上好好生活,快乐生活,智慧生活。要达到这一目标,就需要有个保护带。这个保护带,一般人是依赖于外在之物,但真正的保护带是超越身体的控制,因为最大的敌人是自我。

  如何建立这样的保护带?这是一个过程,但一定是很实在的过程。

  物理学之后

  人们可能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该学的都学了,该想的都想了,该做的都做了,似乎没有什么欠缺了。这样的人是否可以被称为觉悟者?

  很自然地,知识有限度,知识都是在某个系统中的。如果仅仅限于那个系统,你一定感受到自己是“全知的”;如果你生活在某个封闭的世界图景中,同时也是权力顶峰者,那么可能你会体验到自己是“全能的”;当你处在某个背景下,在一种意识范围内和一种规则系统中,可能你会感受到自己是“全善的”。然而,如今我们意识到,我们是视界主义的,我们不可能真正明白,我们几乎没有可能的经验来把握全知、全能、全善。换言之,在我们的经验中不存在这样的对象。如果存在,那只是理性的推演。“启示”无法启示全知、全能、全善。启示的一切是具体的,无法启示整体。但有人说,我们可以用比喻。但比喻所能达到的,依赖于我们想象的推演。

  我们的经验不能直接进入经验之后。通过理性则可以进入经验之后,但它已经成了理性活动的空间。对理性活动本身的反思,在古代被视为“物理学之后”,也就是哲学了。然而,我们需要清楚,不能说理性活动的空间是更真实的,而经验世界可能是不真实的。理性的活动,可能把我们带向一个更人为的、甚至是虚拟的空间。

  世界是我们的世界,经验的世界是我们的,理性的世界是我们的。如果你愿意说,灵性世界也是我们的。这三重世界都是基于我们的生活世界。换言之,一切世界都是在生活世界之上重新构建的。在不同的人、环境、条件、文化背景、信仰特征下,它们可以出现无数可能的世界,它们都是生活世界的不同展示。

  民主的转世?

  在传统基督教中,上帝道成肉身是唯一的,并且是一次性的。后来,也有人提出了多重道成肉身的观念。

  在印度,人们则使用化身的观念。化身可以各种各样,超越者或上帝可以化身为所有的一切,或者可以说,宇宙就是上帝的化身,动物、植物和人都是上帝的化身。但印度,也有传统认为上帝在人那里的化身其含量要重一些,即在圣人那里的化身最重要,以至于人们把圣人视为上帝本人或者直接代表了。这是印度神话式的理解。

  近来,听到观音转世。当然据传这个转世的观音是男身。也据说,只要人们愿意,这个转世就可以为女身。而且进一步,如果人们并不需要,也可以不转世。不转世了,这个观音的时代就结束了。呵呵,这样的说法好有意思。观音的转世也成为民主的了,真正的“与时俱进”了。

  观音转世可能吗?什么意义上的转世?他的转世是民主的观音转世吗?人们通过投票,决定这个观音是否转世?例如,有49.99%的人坚持他转世,50.01%的人不主张他转世,于是,他就根据那点差异转世了?如果有33.3%的人要他转男,33.3%要他转女,33.3%的人要他不再转,其他人则投弃权票,我的观音大爷啊,你到哪里去啊?转不转?转男?转女?麻烦了吧。

  在我看来“民主化身”或者说“民主的(观音)转世”就是一场闹剧。

  当然,如果这种转世理论在宗教多元论中可以被接受,那是宗教多元论的悲哀了。当然,这也是本质主义宗教多元论的悲哀了。

  软现实主义可能吗?

  不时收到来自谭天教授主编的《软现实主义》小册子。它们不是由正规出版社出版的,而是艺术家们内部交流的材料。在几本小册子中,艺术家们提出一个艺术理念:软现实主义。

  软现实主义是什么?软现实主义是一种艺术态度,它包含: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不代表、不伤害、不争论。这是对艺术的一种新尝试。

  我对传统上人们所谈论的艺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从来就认为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信仰是一种艺术,绘画是一种艺术,哲学是一种艺术,劳动是一种艺术。从这个角度看,谭教授们所谈论的艺术态度是一种特别的艺术态度:不批判、不妥协、不逃避、不代表、不伤害、不争论。这六大“不”能“不”下去吗?如果你尝试这些“不”,你确实可以有不少特别的体验和收获。但对很多人来讲,这一态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

  神学和宗教哲学

  从历史的眼光看,神学和宗教哲学不是绝然分开的。

  神学,显然是指基督教神学。传统上,有三大神学传统,即,天主教、新教和东正教。这三个神学传统之间有很多区别。例如,天主教传统和东正教传统的马利亚论,在新教中是根本不被关注的。东正教中的圣像论显然不被新教传统关注。

  从不同意义上说,神学则是多种多样的。时间上,有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神学;地域上,有欧美神学、非洲神学、亚洲神学、南美神学;以国家来划分,则有英国神学、美国神学、德国神学等;按照肤色来划分,则有白人神学、黑人神学;性质上,有普世神学、本土神学、主题神学(如生态神学、女性神学、过程神学、解释神学、解放神学等、对话神学);观念论上,有传统神学、非传统神学或者主流神学、非主流神学。也有这样的区分:实在论神学和非实在论神学、自由神学和后自由神学、保守神学和非保守神学、现代神学和后现代神学。有《圣经》神学、历史神学和系统神学等等。

  宗教哲学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这个问题可以参看库比特的著作《哲学自己的宗教》,中文版改名为《后现代宗教哲学》。2005年,我谈了三个层面的宗教哲学。一是基督教神学或者哲学为宗教哲学;二是以基督教为背景的宗教哲学;三是扩展到全球宗教的宗教哲学。如今,我觉得这个范围应该扩展。我们不能停在传统宗教意义上谈论宗教哲学。我之前写的那本《全球宗教哲学》有可能过时了。

  目前,我们的宗教哲学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例如,传统宗教哲学、女性主义宗教哲学、比较宗教哲学、多元主义宗教哲学、文化间宗教哲学、后现代宗教哲学等等。我希望,中国的宗教哲学可以发展为更普世类型的宗教哲学。但不能陷入神学中。神学不是宗教哲学。如果我们把神学视为宗教哲学,那是很不妥当的。

  关于谁可以研究宗教哲学这个问题。约翰·希克谈了,我同意他在《宗教哲学》中的看法。我用简单的话说,只要你愿意,不管你是怀疑论者、有神论者、无神论者、佛教徒、印度教徒、基督徒、儒家人士、穆斯林或者人文主义者,只要以学术的立场从事宗教的哲学研究,任何人都可以。  

  迷人的宗教哲学

  我对宗教哲学的爱好已经有20多个年头了。由于我偏好哲学和宗教哲学,所以在我的观念里,宗教研究最核心的应该是宗教哲学。对英国经验主义哲学家大卫·休谟来说,好的宗教就是好的哲学。我同意休谟的说法。

  我对宗教哲学的研究则是基于我的兴趣、基于我对宗教世界“真知”的探究。我的宗教哲学之研究受到不少人的影响。当今世界最具有影响力的宗教哲学家约翰·希克,他处理宗教哲学问题的立场和方式深深地影响了我。他那深具广泛影响的著作《宗教哲学》(已经出版了四版,发行量超过50万册,可能是至今出版过的宗教哲学学术类型中中发行量最大的一种)是一部极其优秀的学术教科书。通过这本书,我充分了解到宗教哲学研究什么,能研究什么,让我感到爬到了一座宗教哲学之山,因而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过的风景。他的其他一系列书也都对我有影响,尤其是他的吉福德演讲:《宗教之解释》。这是一部系统处理宗教哲学问题、尤其是宗教多元论问题的著作。它已经成为宗教多元论哲学的经典。

  我不喜欢让自己把思想固定起来,守住那一思想。我宁愿自己的思想不成熟。正因为这样的脾性,我不喜欢教条,不喜欢绝对真理。我喜欢美国伟大的实用主义哲学家、心理学家和宗教哲学家威廉·詹姆斯,他也做过吉福德演讲,演讲内容是《宗教经验种种》。我也认同罗蒂的的协同真理观。因为约翰·希克批评他的学术对手库比特先生,我也就接触了库比特的思想。他目前已经是非实在论宗教哲学的学术领头人,也是基督教人文主义运动——信仰之海运动——精神领袖。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宗教哲学。因为各种因缘,库比特的书在国内已经出版了12本。实在的说,库比特的思想对我影响相当大。而因为库比特的缘故,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对我发生了更加积极的影响。当然,一直以来,晚期希腊怀疑主义、休谟的怀疑主义、康德的不可知论、费尔巴哈的宗教哲学、马克思的宗教观、尼采的宗教批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女性主义的分析法,等等,这些都对我具有直接的学术影响。

  跨文化哲学家、印度学家、佛学家、基督教神学家雷蒙·潘尼卡对我的影响则是根本性的。到目前为止,我还在持续的受他的影响之中。

  我对印度哲学、尤其吠檀多哲学的兴趣则完全出于偶然。我非常认真地读了不止太多遍的《薄伽梵歌》,这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好的宗教哲学对话录。因为雷蒙·潘尼卡的影响,我对佛教的兴趣也增加了。我基本上把佛陀视为非实在论哲学家。在多种偶然的因缘作用下,我对吠檀多有了全新的认识,并相信它确实是人类精神发展的一个高峰。吠檀多哲学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在这个各种形式恐怖主义盛行的当今世界,吠檀多哲学可能会为我们解开“结”提供了新的可能。

  我自己写过宗教哲学的书,并认为很有思想。但现在我觉得那本著作需要做出重大修订了。可是,要修订出一本全新的具有创造性的宗教哲学著作并不容易。不去抄袭,不去克隆,要有思想,不容易啊。但,迷人的宗教哲学一直让我放不下。路,还要走下去啊。

  神学是人学

  德克斯塔的新书《基督教与世界诸宗教:诸宗教神学中争论的问题》(2009)很有意思。德克斯塔知道,在欧洲他这样的书是没有人看的。但为什么德克斯塔还要写呢?据他说,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吃这个饭的。这话说得有道理。

  早年的德克斯塔以研究约翰·希克出名。最初德克斯塔是支持或走拉纳的兼容论的道路。我读过他的一篇论文,为兼容论作辩护。觉得很有道理,写得真好。他的理智好发达。

  德克斯塔对多元论的分析非常有意思。他把约翰·希克的多元论称为统一性的多元论,雷蒙·潘尼卡的多元论为多形态的多元论,保罗·尼特的多元论为伦理的多元论。然而,他对这些多元论一个也不认同。他不仅批判了约翰·希克,也批判了威尔弗雷德·坎特韦尔·史密斯,雷蒙·潘尼卡,约翰·科布,保罗·尼特等人。德克斯塔说约翰·希克的多元论是不可知论,并且他也批判了兼容论。批判的最后导致了他干脆反对基督教和其他宗教关系的三分法:排他论(巴特)、兼容论(拉纳)和多元论(约翰·希克、雷蒙·潘尼卡、保罗·尼特)。弥尔班克等人则走得更远,走向了保守的后现代主义——激进正统派神学。

  德克斯塔只是宗教哲学家的代表之一。从宗教多元论的发展看,基督教神学思想的变迁是基督教自身和其他信仰共同体之间关系的变迁在思想和学术理论上的反应。排他论显然是独断的、帝国主义式的、叠置他者的。如今,很多保守的基督徒喜欢巴特。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如果是自觉的,那主要是因为巴特提供了一个保守的身份。然而,这个身份在当今世界的理性上是不可行的,也违背了耶稣本人的精神(耶稣不需要我们强调身份,要我们做盐作光,照亮众人)。但是,在人的灵性上、在人的非理性层面,这一思想则具有巨大的存在空间。这让很多深具理性的开放之人深感失望。可是却没有办法。

  如今,对于全球范围保守主义的发展,所谓开放的、开明的人们看着有什么办法?那些保守的理论是真理吗?是启示吗?是弥尔班克所说的启示?不可能的。那是高级的武断。看看历史,我们就会知道,神学是政治,或者是政治性的。神学是人学。费尔巴哈也早就说过了。但众多的信众并不这么看。他们不从现实看、不从历史看,他们从灵性看。然而,他们并不意识到、或者他们有意的忽略了灵性本身的政治性。在很多时候,灵性和政治无法分开。

  当今世界,文化和信仰多元化突出,世俗化突出,人文主义突出,科学技术突出,沟通突出。基督教神学感到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神学家们不断反思,希克的工作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雷蒙·潘尼卡的工作也是证明。其实天主教神学家和神秘主义者托马斯·默顿也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从理性上说,人们不满意排他论,甚至也不满意兼容论,而对于多元论则同样提出批评。人们不仅需要基督教尊重他者的身份,而且要尊重自己的身份,并且要求摆脱宏大叙事,要走向具体的相互学习和启发。比较神学则是在后现代背景下,在排他论、兼容论和多元论的背景下,尝试走向更真实、更和谐的宗教关系、信仰间关系。但在我看来,比较神学依然是保守的。一个脱离了天主教、后又皈依圣公会的佛教基督教对话专家佩里·斯米特-卢克尔则提出通过信仰间对话走向基督教的转化。他这样的用意,摆在传统基督教神学中是荒谬的。

  如今,当代语言学转向、后现代转向,导致了基督教神学两个大转向。一是保守的后现代的、后自由主义的转向,如弥尔班克的激进正统派神学。另一个则是开放的后现代的转向,在美国如泰勒,在英国如库比特。库比特也主张多元论,但他的多元论完全不是希克、雷蒙·潘尼卡、保罗·尼特等人的多元论。在库比特这里,神学已经完全成了人学。

  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完成神学到人学的转变。但考虑到世界的层次性,我们可能需要接受周易中的某些原则来处理这样的问题。所以,我并不接受一种线性的神学发展观。

  吠檀多的困境

  学了好久时间的吠檀多。然而,还是有问题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无法解决,就如同问一个基督徒:为什么上帝存在。而不是问上帝存在还是不存在。

  佛陀曾经对弟子们提出的很多问题不予回答。佛陀认为,那些形而上学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没有意义?因为,针对人要摆脱痛苦这一急迫的问题来说,那些问题没有意义。然而,那些问题有答案吗?显然,后来的佛教发展有很多不同的回答。如果我们真的知道最后的真理,那佛教内部就不会彼此冲突。如果我们人类真的都认识“那个真理”,那么佛教和基督教的理解应该是一致的。然而,佛教和基督教的理解很不一致,佛教和印度教的理解很不一致,印度教内部的理解很不一致,吠檀多哲学传统内部的理解很不一致。很多人是修行的大师,是神秘主义者,甚至都是有所谓的灵通。但遗憾的是,他们能通成一个样吗?没有!绝对没有啊!

  吠檀多哲学的一些问题,伐致呵利、商羯罗、罗摩奴阇、摩陀婆等大师分别给出了很不同的回答。例如,为什么梵要展示?为什么梵会展示?是谁在追求解脱?是我吗?我是谁?我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身心构成物吗?这个我不是依赖于我们的语言图象吗?如果会反问我是谁就一定有一个抓不住的我在?等等啊诸如此类的问题困惑着我们。这叫我们如何是好呢?

  然而,为什么会这样?吠檀多无法让你满足——图象出问题了;佛教无法让你满足——图象出问题了;基督教无法满足你——图象出问题了;自然主义、无神论、怀疑主义、人文主义等等也都无法满足你。有人说,把你的自我意识打消了,就没有问题了;心安了就没有问题。然而,这样也就是把根拔除了。就如同,一个孩子缠着人大问很多,大人答不出。当然,你可以把孩子打死。这样,哪里还有问题要问?没有了。

  这些问题,谁能回答?如果我们不走信仰主义的道路,如果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如何回答?我们承认不能回答不是很好吗?正如鬘童子对佛陀说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嘛。鬘童子没有错。佛陀也没有错。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要做什么。

  在吠檀多的问题上,我们采取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可能是最基本的了。

  耶稣这个名字就是把人从苦难中救出来。耶稣也是实用主义的。佛陀是觉悟者,佛陀也是实用主义的,要解决人的痛苦,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就行。同样,吠檀多哲学也是实用主义的。我们能说多少就说多少嘛。

  问题回答不出,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下来的,即,我们都可以走实用主义和经验主义的道路,并且,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我们如何摆脱痛苦并好好生活(live well)。这是我学习哲学、神学、佛学、印度学等等的最后看法。

  “上帝之后”的世界

  当代哲学家泰勒(Mark C. Taylor)在《上帝之后》一书中提出了一幅新的世界图像。

  泰勒说,如今,如果我们不了解宗教,那我们就根本不了解世界。他认为,我们这个时代并没有因为世俗化而让宗教退场。相反,世俗性在西方是一种宗教现象。那些世俗主义理论家误解了宗教,一如信徒误解了世俗主义。如今,宗教并不是和文化分离,而是渗透一切文化。伟大的宗教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认为资本主义的兴起和新教伦理有关,尤其和加尔文主义有关。但韦伯不知道,如今的全球化更多的是和路德主义有关。如果韦伯能活到今天,他一定会写出《新教伦理和全球化的兴起》。

  世俗性是一种宗教现象,早在4、5世纪的西方教会中,它就已经得到了界定。分裂世界的宗教战争具有文化根源。泰勒认为,嬉皮士、激进主义者、福音主义者和五旬节信徒,都是在以抵制中心化的体系和等级权威的名义,寻求可信的个人经验。如今,宗教新右翼的新基础主义加强了新保守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而这两者主宰了当今的意识形态。以绝对主义的名义攻击相对主义的道德狂热者都是虚无主义者,他们拒绝当前的世界,因为他们相信正在来临的未来天国。

  如今,来自相互竞争的绝对主义的最迫切的危险并没有得到传递和关注。泰勒指出,绝对主义必须让位于关系主义。在关系主义中,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相互依赖和相互发展的。上帝之后,神圣者不在哪里。神圣者在呈现的创造性之中。这种创造性塑造、损毁、重塑无限的生活结构。在伦理学中,没有上帝的宗教没有绝对性地推动和维持全球创造性的生活之呈现。

  也许我们面对着宗教中各种绝对主义会感到绝望,因为它们影响着地球的命运。信仰在冒险,未来不确定。

  走向有神论?

  在当前的日常生活中,语言发生了变化。如今,我们的语言充满了有神论味道。例如,“天佑中国”、“祭奠在天之灵”、“祭祖”等等。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以人为本的做法,并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和好评。前所未有啊。

  在大灾面前,人类往往非常无力。甚至一国面对大灾也感到无奈和无能。这是,他们对于有神论会持一种默认的态度。

  从一种可以解释和理解的角度看,社会普遍允许有神论语言的出现,是一种人性化社会管理的表现。而从非实在论角度看,应该更合适。无神论表达的语言可能太极端,非实在论在表达上则不同于无神论。或许,我们可以更多地从非实在论的角度来理解我们当前日常生活语言的变化。无论对于人们还是对于政府,这样的变化意义非凡。

  尼采的天国与生命

  尼采的很多论著充斥着他对天国和生命的理解。

  “天国是内心的一种状态(——关于孩子们,他们都这么说,‘因为天国是属于他们的’):‘超出尘世’的一切都是虚无。上帝之国什么时候到来,是不能按照编年的历史,不能按照自然的日历来计算的。它不是那种‘在某一天降临,那么,在此之前的日子里就没有降临’的东西:相反,上帝之国乃是一种‘个人的感官变化’,乃是某种任何时候都在到来,任何时候都还没有到来的东西……”(《强力意志》161)

  “和日常的那种生命相对立,耶稣提出了一种真正的生命,一种真理中的生命:因为他最讨厌的莫过于那种笨拙的、毫无意义的‘永恒化的彼得’、个人肉体生命的永恒延续……他也反对……等级制度:他从未许诺过任何一种论功行赏的比例:他怎么可能会谈论彼岸世界的赏与罚呢!”(同上,166)

  “‘真生命’和‘假生命’的对立被误认为是‘此岸生命’和‘彼岸生命’的对立;把‘永恒的生命’看做是‘个人的不死性’,从而把它和易逝性的个人生命对立起来。”(同上,170)

  关于天国,实在论的理解和非实在论的理解不同。耶稣的理解显然是非实在论的。上帝的国不是一种物质实在或者制度实在,而是我们的感官之改变。这同样是非实在论的。

  一个人文主义者可以走向一种健康的灵性,生活的灵性,这和禅宗的觉悟具有相似性。

  对话的极限

  世界并不缺乏智慧的教导。在过去6000年的历史中,人类已经累积了无数的智慧果实,可以处理人类面对的任何问题,即便面临不可预测的宇宙之变,人类也具备了坦然面对的艺术。

  但是,我们看到,这个世界问题依然存在,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的存在并不会因为智慧的增加而永享世界太平。哲人们说得对,智慧常常只是我们欲望的工具。如果是这样,那么科学、技术、文学、信仰等等一样也都是人的欲望工具。

  于是我们探讨对话,希望通过对话使得世界和平到来。对话被视为人类成熟的标志。但如果对话本身也是被控制的,那么对话也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已经不断地意识到对话的极限性。

  人类难以自行走向自觉。人类需要某种内在的光照才有可能发生转变。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某种程度上的数论支持者。我们每一个人都被三德(三种自然属性,代表属人尺度的愚昧、情欲和善良)控制。我们一切的存在和活动都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存在的极限依赖于这个世界存在的极限,而非其他。人的自觉不是依赖于三德转化,而是内在的生命意识转变。但是,是什么力量转变了我们?我们如何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好或不好?这是不是外在习得的?

  如果存在超越习得的内容,那么它一定是生命本身造成的,是生命的爆发。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很可能会完全接受一种宇宙游戏的图象。只是这个游戏是自然主义的还是非自然主义的,值得继续思考。但不管它是自然主义的还是非自然主义的,都是生命本身自足的游戏。

  如果人类意识到了宇宙的游戏性,意识到了生命的普遍性,意识到了个体生命的一体性,意识到了个体生命的游戏性,人类就可以摆脱束缚,看到自己在光明之中。人们说的诸多问题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我们只能用类似星球碰撞的壮观美景这样的比喻,来祝贺你的“觉悟/解脱/得救/解放”。

  对话让个人和群体走向人性的光辉、走向社会的保障、走向生命的辉煌、走向宇宙无形的和谐。但,对话的极限,你看到了吗?

  对话的终结?

  不同人基于不同理由宣称对话的终结。今天,我也说对话的终结。西方的宗教对话理论让我预感到这样一个结果:宗教的终结。东方的宗教对话理论让我预感到这样一个结果:宗教灵性化。

  我们不可能找到普遍的本质,让我们的对话继续,并让人坦然接受。让我们接受的不是宗教的奥秘,而是生活的现实和生活本身的奥秘。宗教需要围绕生活、解释生活,但生活本身并不全然接受宗教。它是不可控制的。我不得不说,我们以往的各种宗教对话理论都是“无效的”,换言之,这些理论都只是尝试对生活中的现象作出解释,试图通过解释以到达克服彼此抵触或者包容彼此的目的。也有的对话是护教学的,护教而不是护生活,生活并不需要护。有些对话是出于无奈,是彼此在有效空间中的一种协调,试图通过调整或者重新解释彼此的信仰图象以及利益来进行协调。当然,那些提出新的整合的、修改的、综合的、新颖的图象的人是“伟大的”、“聪明的”。但不一定和真有关。

  对话是人的对话。只要存在,人就要对话。要高贵地存在,就要高贵地生活。对话是走向高贵生活的一种方式。

  对话专家试图通过反思神话来解决对话中的难题。这很有效。但也非常困难。

  我们的对话到了一个边界。到头来,我们说,对话预设了一个前提,但不同宗教可能有不同的前提,所以对话的困难在哪里也就明确了。

  如果你愿意,下面几个对话规则应该可以让我们的对话取得一些成果:

  1.从个体原则到人类原则的扩展,最终到宇宙原则的延伸,让个体的人和人类、自然、宇宙有一种一致性、内关联性。

  2.理性原则。

  3.和谐和喜乐原则。

  4.游戏原则。

  这四个规则似乎是存在原则、智慧原则、喜乐原则和宇宙自主原则的表达。以前似乎有实在论的嫌疑,如今从过程的角度理解。

  这样美好的原则,我们可以努力实践。但宇宙自然本身又是如何的呢?圣人雷蒙·潘尼卡告诉我们,是节律。在《对话经》的释论中,我似乎把自己对对话的理解推到了极限。从此之后我再谈的对话谈不上有大的突破性发展。在这一意义上,对话终结了。

  我的学生彩虹说,这四个原则中,游戏原则是否总括性的?存在、智慧、喜乐似乎都在游戏之内。对话的发展代表人本身的扩展。以前人把自己局限在几条教义里面,现在人走出去了,走向了宇宙和生命本身。

  而我的弟子灵海则讲,对话是个过程。我们对“对话”的信仰坚持出于对于对话过程的坚持,而不是任何形式、任何版本的“对话预设”。“预设”不能用作任何形式的或道德、或价值、或伦理的目的。

  对于这样的对话理解,你以为如何呢?对话是否终结了呢?

  记忆、逻辑以及历史

  很多人相信,历史是发展的,进化的,进步的。然而,如果你从外星来,或者你放下自我、默观历史,你会吃惊地发现:历史根本谈不上进化、发展。历史上的大家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样类似的观念已经不是历史进化、发展之观念了。

  进入具体的历史,我们便可以发现,伪历史(而真历史并不实有)更多。历史只是一种记忆。但记忆的客观性让人怀疑。因为这种记忆必须服从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人的意志。除非意志多元化了,记忆才多元化;如果意志是比较单一的,历史记忆就比较单一。如果条件变了,环境变了,我们所需要的历史记忆就会不同。除非“证据”没有了,人们的记忆才能真正消失。历史始终是一种解释、一种记忆。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我们的记忆是次记忆,甚至是次次记忆。我们的历史记忆更是扭曲的,叠置了又叠置。

  逻辑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是一种特别的工具。逻辑可以为任何人、任何阶级、任何处境的人服务。但逻辑的力量是有限的,它必须服从于意志、利益和偏好等等。那些唯逻辑的人是需要自我警惕的。我已经说过,逻辑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在一种条件下逻辑才能发挥正常的作用,即,使用逻辑者的诸条件、处境是同一个范围内。不然,逻辑无法帮助人们去理解,更无法去改变什么。

  逻辑用于历史研究,那只能说逻辑服务于相应的历史研究者。不同的历史研究者必定都使用各自的逻辑,却可能得出各自不同的结论。其中的道理很简单,逻辑只是工具,它不保证客观性,不保证结论真,它只让相应的(证据)材料在某种处境下具有一致性、合理性。你可以注意观察某些要人的谈话,每次谈得都很有逻辑,但如果你把每次谈的放在一起,就显得很滑稽。不同时候(时期)的内容放在一起,各自都很有逻辑,逻辑就如变戏法,像猴子。

  历史不断反复,甚至反复无常地进行着。有人问我,为什么历史会这样。我打了一个比喻,可能不很恰当,但有帮助。人人都可能谈恋爱。历史上的人谈恋爱,今天的人也谈恋爱。无数的人谈恋爱了,我们也可以有无数的恋爱资源可以使用了,无数的教训可以学习了。然而,以前的人谈恋爱有痛苦,今天的人谈恋爱仍有痛苦。以前的人谈恋爱会盲目,今天的人仍会盲目。该发生的还是发生。历史也一样,该发生的还是发生。历史经验是一种虚幻,历史并不可以累积地前进。如果历史可以累积地发展,那么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无数战争就不会发生。甚至,你听得奇怪,我们的马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车!我们的空气就不会如此糟糕。历史进步吗?我们的水不会污染吗?

  历史在进步?在发展?相信历史进步,人会累积性进步的观念,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幻相!然而,我们不是在谈论觉悟之道吗?哈哈。那是在谈历史吗?

  文明的终结还是终结的文明?

  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7月17日发表演说,他说我们人类文明的未来处于危险关头。人类的生存环境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有人早就预言了我们人类的发展动向并提出了拯救之道:文化裁军(尤其裁西方文化之军)、跨文化对话、走向超历史意识。

  然而,似乎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推着人类朝前走,个别人和少数人的意志根本不能改变它的走向。这一点,人们意识到了。从一个角度看,我们看到的是一片黑暗,而非光明一片。这对很多人来说肯定是悲观的。很多人感到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目前人类的主流价值观基本上不适合人类和地球之间的和谐关系。人类的灾难只能增加不能减少。不相信?只能看了。

  我写了篇《我的有罪生活之一天》。我这个关心环境的,却在一天内制造了很多垃圾。今天,我们倡导不用塑料袋或付费使用,我看这是非常无聊的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一行动对于世界的塑料化几乎没有根本的影响。今天一个人对环境造成的污染,在过去10个人甚至100万人也不能相比。我们在加速污化地球。反讽的是,其中还有所谓的神圣意义。哇噻,MY GOD!

  作为哲学家,我深深地感到基本上是我们的主要价值观出了问题。它们让我们人类彻底地走向并非福山教授意义上的“历史的终结”。我们正走向卡利年代、末法时代、末世。我们能让这个世界好一些吗?在我看来,我们现有的历史神话根本不可能让世界好一些。目前的大量问题都是枝节的问题,没有任何大的意义。

  有哲学家说,我们经历着面临着一个持续的灾难时代。我们几乎意识不到整个的人类文化价值观出了问题,人类的意义生活方式出了问题。

  沉默的大多数只能无奈地面对自己的宿命。那么,究竟是文明的终结,还是终结的文明?这是个难以回答的复杂问题。但我们必须给出某个答案。

  一切都是卡利

  哲学家们、宗教家们用尽脑子,最后想出两条理解和解释世界的路子,一条是本体游戏,如老子、庄子、晚年孔子、希腊大部分哲学家,特别是普罗提诺、顶峰人物黑格尔,奥义书、整个主流印度文明等的路子;一条是语言游戏路子,如某些后现代思想家。

  文学作品说,人生如梦,人生如戏。确实如此。这是一场梦,我们在梦中表演。我们不醒来,我们就不可能把梦做完。当然,也有人喜欢或者愿意做醒梦。

  成和败都是梦,好与坏也是梦。在生活的调教下人们自己明白,或者得到恩典加速明白。但人们屈从于神秘的业。

  业是伴随众生的一种“无明之云”。它没有客观实在性和持久性,属于一种缘起的漂浮物。打破业,不执业,业就失效。但业是那么的强大,紧紧依附在众生身上。写到这里就想哭啊。为谁而哭?但,但,但,除了哭泣,能做多少?理性的帮助力量很小,语言的帮忙力量很小,身心的帮忙能力有限。有无数的菩萨,但这个世界还是处处无明!伟大的耶稣,你的宝血能帮多少人呢?你死在无明之刀下,之后多少人一样死在无明之云里!

  这世界,就这样。“生活就是折腾!”没有信仰的、有信仰的都一样接受生活的折腾。明白的,跳出无明之云的生命,你们是众生的导师。

  顶礼!顶礼一切古今先师!顶礼一切众生!顶礼生命!顶礼大地!顶礼!

  当然,这只是故事的一半。用印度语言说,卡利女神还没有让这个游戏结束。一切都是卡利,一切都是卡利。 

  游戏的开启

  生活的奥秘在于游戏。我们都参与了生活的游戏。

  游戏无处不在,从世俗到神圣。佛教徒有佛教徒的游戏,菩萨有菩萨的游戏,基督徒有基督徒的游戏,印度教徒有印度教徒的游戏。

  你生下来就已经参与了游戏,游戏于你是先验的。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游戏都是先验的。

  你可能觉得游戏得很不顺或者很爽,或者某时不爽或者不顺,或者爽或者顺。这些都是可能的,自然的。

  参与游戏,可以被动,也可以主动。当我们意识到游戏性,当我们意识到游戏自身的特征,得救/解脱也就降临了。得救/解脱/开悟,不在彼处,就在此处。快乐不在彼处,就在此处。

  宇宙/生活游戏本身不会结束,但作为个体的局部游戏参与会结束。一个人的游戏结束了,他/她就消失,存在化为虚无。我们都是从虚无中创生的,我们也都消失在虚无中。这就是游戏,全部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