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我老家宣汉中学曾一度停办，老师都下放各区乡小学。我们小学混毕业后，无中学可上，下乡插队又不够年龄，就留校继续上七年级。有一天，我哥托进城赶场的老乡带口信，说他养的土狗长大了，年底要杀来吃肉，请我元旦去打牙祭。那年头，说起吃肉浑身是劲，元旦那天，天上飘雾，地上结霜，我冒着严寒，爬坡上坎40馀里，去我哥插队落户的冉家山吃狗肉。
结果，面对香喷喷的狗肉，却没有食欲，勉强吃了两块，感觉恶心想吐，左右胸部肋骨间隐隐有些疼，就放下筷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哥察颜观色，感觉不妙，就赶紧找大队“赤脚医生”来看，说是伤风，给几包药粉，温水吞服后，第二天感觉稍好，想硬撑着回家。我哥说，我这样有气无力的状态，他不放心，非让我多将息几天再走。七八天后，看我好像恢复了元气，才送我抄近路，翻越冉家山背后的大山梁，挥舞竹竿，吓退那条守候在院子外，见过路人就乱咬的恶狗，等我走远了，他才下山。今天，我们都垂垂老矣，回头遥望，40年前今月的薄雾迷离中，我哥站在山梁上，手挥竹竿目送归鸿的远影，却历历如在目前！那一年，他才十七八岁。
回到家，家就在县城小学，已近午后两点，我妈一见我，就呵斥道：“你也太贪玩好耍了！”说今天就要小升初考试，你却一去不回，把她都急死了。原来，元旦后，上级紧急通知，小学增设初中班，戴帽初中，马上举行升学考试。我嘀咕道：“事先又没通知，我怎么知道？”我妈急性子，跺着脚跟我急：“你要是考不上初中，咋个办嘛？”我心里很委屈，眼泪哗哗流。我妈正在气头上，斥道：“你还好意思哭？”边说边升火，为我煮面条，水还没烧开，考试的钟声就响了。我妈代我去跟校长请假：“能不能迟到十分钟？”我坚决不同意，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跨进考场，考语文，就一篇作文：学习《愚公移山》的心得体会。翌日上午，考算术，加减乘除，小菜一碟。考完之后，听说有一支野战部队拉练路过，在老宣中后门外的山坡上放牧战马，对我们这些解放军的超级粉丝，这可是特大新闻，大家都跑去看。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么多真正的战马，还有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比看电影还过瘾。大家精神亢奋，七嘴八舌，有说喜欢这匹，有说喜欢那匹，我却看上一匹白马。山坡上风很大，却一点不觉得冷。直到日近黄昏，才依依不舍回家。
半夜，梦见自己变成解放军，骑着那匹雪白的战马，腾云驾雾，向着太阳飞驰。上大三，曾写散文《童心》，发表在校报：“小时候，我想当骑兵。我将骑上一匹雪白的马，不是‘草上飞’，也不是‘铁旋风’，而是一匹腾云驾雾、追风赶月的飞马～～”就是我儿时的梦想。但当年梦中，阳光越来越炽烈，感觉口渴，迷迷糊糊呓语：“水，水～～”我妈猛地惊醒，摸我额头，吓一跳：“怎么这么烫啊？”一把掀开我的被盖，说她最近才听说一个降烧的偏方，命我脱光衣裤，赤条条蹲在大木盆里，我浑身哆嗦，突然兜头一盆冷水，寒冬腊月，淋漓而下，我一惊，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然后钻入温暖的被窝，沉沉睡去，再也没梦见雪白的战马。
翌日早上，我妈摸我额头，说好像不很烧了，让妹妹陪我坐在焦炭炉前取暖，她去办公室评阅试卷。中午，我妈回来，报告我的考试成绩，向我贺喜：“语文98，算术97！不是全年级第一，就是第二！”我却昏昏沉沉，没有反应。我妈见势不妙，赶紧扶我躺在床上，却发现我脚底被炉盘烫起了两个大水泡！我居然神经麻木，浑然不觉。我妈说必须赶紧去医院，叫妹妹牵着我走，但我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我妈弯下腰，试着背我，却背不动，把她急哭了。隔壁女罗老师闻声而来，二话不说，背起我就朝医院跑。罗老师是我妈的学生，当年二十七八岁，很多年后，罗老师长子牟力，西南交大毕业，来狮山看我，我还逗他：“你都五六岁了，晚上还要吃你妈妈的奶！记不记得？”牟力笑道：“小毛哥哥，是不是你乱编的哦？”我也笑：“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却说当年，罗老师把我背到医院急诊室，医生初步诊断：“好像是伤寒？必须住院治疗！”伤寒要死人，把我妈吓惨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住院，所以记忆犹深。记得住院当天，我躺在床上输液，一位女医生来复诊，她用听诊器在我胸部听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取下口罩，对我妈说：“不是伤寒，是胸膜炎。”让第二天去做X光透视，透视结果，证明诊断无误。这位女医生，很年轻，我妈叫她“小杨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我从来没看清她的容貌，留在记忆中的，是她美丽而传神的眼睛，沉静而温柔的声音：“小弟弟，你不是伤寒，没有生命危险～～”轻轻拍拍我的脸，然后飘然而去。
我很快就出院，再也没见到过“小杨医生”，但思想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原来最崇拜解放军，但解放军vs女医生，谁是最可爱的人呢？这个很弱智的小儿科问题，让我很纠结，最后，女医生与解放军，竟在我的潜意识中逐渐融为一体，升华为“女军医”形象。上高中后，青春萌动，想入非非，蝶梦联翩，梦见的不是白雪公主，也不是七仙女，而是美丽温柔的女军医……
却说前些天，静宁夫妇邀我、陈胖娃、大明夫妇等狮山老友相聚“淘海阁”，酒酣耳热之后，说到男女关系梦中情人，我笑着对陈胖娃夫人林医生吐露少年心迹：“我小时候，最喜欢最崇拜女医生女军医～～”说你虽然是狮山校医，却比军医还果敢，不用麻醉药，就敢在我的血肉之躯上飞针走线！扬起胳臂，展示手术后留下的疤痕，以显我当年英雄本色：貌似跟关云长刮骨疗毒有一比？当然，关云长比我勇敢，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我却在手术台上痛得叫唤：“林医生，我爱你～～”林医生莞尔一笑，一剑封喉：“在我们医生眼中，男人都是动物！”把大家笑惨了：“谢不谦，你这头动物，还敢对女医生女军医乱爱？”
结果，面对香喷喷的狗肉，却没有食欲，勉强吃了两块，感觉恶心想吐，左右胸部肋骨间隐隐有些疼，就放下筷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哥察颜观色，感觉不妙，就赶紧找大队“赤脚医生”来看，说是伤风，给几包药粉，温水吞服后，第二天感觉稍好，想硬撑着回家。我哥说，我这样有气无力的状态，他不放心，非让我多将息几天再走。七八天后，看我好像恢复了元气，才送我抄近路，翻越冉家山背后的大山梁，挥舞竹竿，吓退那条守候在院子外，见过路人就乱咬的恶狗，等我走远了，他才下山。今天，我们都垂垂老矣，回头遥望，40年前今月的薄雾迷离中，我哥站在山梁上，手挥竹竿目送归鸿的远影，却历历如在目前！那一年，他才十七八岁。
回到家，家就在县城小学，已近午后两点，我妈一见我，就呵斥道：“你也太贪玩好耍了！”说今天就要小升初考试，你却一去不回，把她都急死了。原来，元旦后，上级紧急通知，小学增设初中班，戴帽初中，马上举行升学考试。我嘀咕道：“事先又没通知，我怎么知道？”我妈急性子，跺着脚跟我急：“你要是考不上初中，咋个办嘛？”我心里很委屈，眼泪哗哗流。我妈正在气头上，斥道：“你还好意思哭？”边说边升火，为我煮面条，水还没烧开，考试的钟声就响了。我妈代我去跟校长请假：“能不能迟到十分钟？”我坚决不同意，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跨进考场，考语文，就一篇作文：学习《愚公移山》的心得体会。翌日上午，考算术，加减乘除，小菜一碟。考完之后，听说有一支野战部队拉练路过，在老宣中后门外的山坡上放牧战马，对我们这些解放军的超级粉丝，这可是特大新闻，大家都跑去看。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么多真正的战马，还有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比看电影还过瘾。大家精神亢奋，七嘴八舌，有说喜欢这匹，有说喜欢那匹，我却看上一匹白马。山坡上风很大，却一点不觉得冷。直到日近黄昏，才依依不舍回家。
半夜，梦见自己变成解放军，骑着那匹雪白的战马，腾云驾雾，向着太阳飞驰。上大三，曾写散文《童心》，发表在校报：“小时候，我想当骑兵。我将骑上一匹雪白的马，不是‘草上飞’，也不是‘铁旋风’，而是一匹腾云驾雾、追风赶月的飞马～～”就是我儿时的梦想。但当年梦中，阳光越来越炽烈，感觉口渴，迷迷糊糊呓语：“水，水～～”我妈猛地惊醒，摸我额头，吓一跳：“怎么这么烫啊？”一把掀开我的被盖，说她最近才听说一个降烧的偏方，命我脱光衣裤，赤条条蹲在大木盆里，我浑身哆嗦，突然兜头一盆冷水，寒冬腊月，淋漓而下，我一惊，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然后钻入温暖的被窝，沉沉睡去，再也没梦见雪白的战马。
翌日早上，我妈摸我额头，说好像不很烧了，让妹妹陪我坐在焦炭炉前取暖，她去办公室评阅试卷。中午，我妈回来，报告我的考试成绩，向我贺喜：“语文98，算术97！不是全年级第一，就是第二！”我却昏昏沉沉，没有反应。我妈见势不妙，赶紧扶我躺在床上，却发现我脚底被炉盘烫起了两个大水泡！我居然神经麻木，浑然不觉。我妈说必须赶紧去医院，叫妹妹牵着我走，但我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我妈弯下腰，试着背我，却背不动，把她急哭了。隔壁女罗老师闻声而来，二话不说，背起我就朝医院跑。罗老师是我妈的学生，当年二十七八岁，很多年后，罗老师长子牟力，西南交大毕业，来狮山看我，我还逗他：“你都五六岁了，晚上还要吃你妈妈的奶！记不记得？”牟力笑道：“小毛哥哥，是不是你乱编的哦？”我也笑：“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却说当年，罗老师把我背到医院急诊室，医生初步诊断：“好像是伤寒？必须住院治疗！”伤寒要死人，把我妈吓惨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住院，所以记忆犹深。记得住院当天，我躺在床上输液，一位女医生来复诊，她用听诊器在我胸部听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取下口罩，对我妈说：“不是伤寒，是胸膜炎。”让第二天去做X光透视，透视结果，证明诊断无误。这位女医生，很年轻，我妈叫她“小杨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我从来没看清她的容貌，留在记忆中的，是她美丽而传神的眼睛，沉静而温柔的声音：“小弟弟，你不是伤寒，没有生命危险～～”轻轻拍拍我的脸，然后飘然而去。
我很快就出院，再也没见到过“小杨医生”，但思想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原来最崇拜解放军，但解放军vs女医生，谁是最可爱的人呢？这个很弱智的小儿科问题，让我很纠结，最后，女医生与解放军，竟在我的潜意识中逐渐融为一体，升华为“女军医”形象。上高中后，青春萌动，想入非非，蝶梦联翩，梦见的不是白雪公主，也不是七仙女，而是美丽温柔的女军医……
却说前些天，静宁夫妇邀我、陈胖娃、大明夫妇等狮山老友相聚“淘海阁”，酒酣耳热之后，说到男女关系梦中情人，我笑着对陈胖娃夫人林医生吐露少年心迹：“我小时候，最喜欢最崇拜女医生女军医～～”说你虽然是狮山校医，却比军医还果敢，不用麻醉药，就敢在我的血肉之躯上飞针走线！扬起胳臂，展示手术后留下的疤痕，以显我当年英雄本色：貌似跟关云长刮骨疗毒有一比？当然，关云长比我勇敢，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我却在手术台上痛得叫唤：“林医生，我爱你～～”林医生莞尔一笑，一剑封喉：“在我们医生眼中，男人都是动物！”把大家笑惨了：“谢不谦，你这头动物，还敢对女医生女军医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