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诗歌论坛上的发言


    

在云南诗歌论坛上的发言

(2010-08-25 13:06:45)



             博主按:
8月17日到21日,赴玉溪参加“云南诗歌论坛”,这是我在论坛上的发言。

 

新体诗与旧体诗的对话

——在云南诗歌论坛上的发言

一、

这次诗歌论坛是一次有特色的论坛,它汇集了旧诗和新诗两种诗体的诗人和诗评家们在一起讨论,这是很少见的,在云南似乎是第一次,在全国也很少见。

它又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新体诗与旧体诗的对话非常需要。这些年来创作旧体诗的人越来越多,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的诗歌自1917年前后新诗诞生,两者之间就一直存在着很深的鸿沟,缺少对话与交流。“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这是五四新文学的基本方针。新文学是以旧文学的对立物出现的。非常的绝决,五四先驱们甚至不惜以偏激、片面的态度来推动新文学,因为旧文学的力量太强大了,不能不偏激,不能不片面。而这种偏激和片面早在五四刚过去的二十年代中期就开始反思了。新诗也从“绝对的自主、绝对的自由”、打破一切格律,到创建自己的“新格律诗”。但新旧诗之间的鸿沟却始终存在。

这种鸿沟存在于新旧文学双方。

写旧体诗的看不起新诗。毛泽东说,要让我读新诗,除非给我一百大洋。

在大学里,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新文学是被老先生们看不上眼的,认为不是“学问”。

新诗人们也看不起写旧体诗,认为早过时了,白话文不可能写好旧体诗。旧体文学的创作从整体上自五四起已经“终结”了,旧文学无法表现现代生活。

但是,旧文学的营养又是每一个中国文化人不可逃避的。

不等于旧体文学已经从中国人的文学创作中消失了。写旧体诗,章回小说的还大有人在;新诗人晚年变成旧体诗人的很多,郭沫若是代表。

读旧体诗,从中吸取营养的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中国人,从识字开始,没有人会拒绝读中国旧体诗,因为它太丰富太优秀了,我们都是从背诵旧体诗开始知道诗的。

中国的文学史,一直是以朝代为序命名的,如唐代文学、明清文学等,是以朝代来断代命名的,编写到近代以后,突然变成了“现代文学史”、“当代文学史”,或者干脆称为“新文学史”,它以1917年为界,因为这一年发表了两篇重要的白话文的革命性文章,以此作为新文学的开始。换断代命名的方式,强调的是文学史表达的变化,强调“白话文学”新的表达方式,让文学史成了“白话文学史”。旧体诗、章回小说、戏曲文本等被排除在外了,强调的是旧文学的“终结”。而其实它并未全然“终结”,今天在座的旧体诗的创作者就是一个例证。

如果要让文学史有更大的包容性,就应该回到以朝代为序命名,那就应该从1911年起称为“中华民国文学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学史”,这就会有更大的包容性,旧体文学的创作也应该在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学术界已经有人提出了“民国文学史”这个概念。但它涉及到了更为复杂的问题,如台湾地区的文学如何命名?这不是靠文学智慧可以解决的问题,需要的是政治智慧。一个中国的前提下什么都可以谈,文学如何统一和命名也是可以而且应该“谈”和思考的了。

新诗经过近一百年的发展,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已经以它的实绩为自己取得了存在合理性,拓展出了无限的空间。即使是不爱读新诗的人也不会反对新诗的存在和发展。毛泽东一方面不读新诗,另一方面他又在以自己的立场和方式思考新诗发展的可能性。他有许多写新诗的朋友,何其芳、艾青都曾是他延安时期的朋友,云南的柯仲平也是和他交往较深的新诗人。他也认为旧诗不宜在青年人中提倡,认为新诗的发展应该是以民歌和旧体诗为营养,显然,他拒绝了新诗的重要艺术资源——外国诗。

 

二、

新诗虽然经过了近一百年的历史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如果把它和旧体诗的发展时间来比,简直不值一提,旧体诗从诗经开始算起,已经二千多年了!它经过了不断地经典化,经过了数不清的淘汰,积存下来成为经典,我们读的旧体诗是两千多年历史长河中留下来的经典,当然是好作品。唐诗三百首是在已经知道的《全唐诗》近五万首的基础上留下来的,那么全唐诗又是多少没留下来的基础上产生的呢?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这个意思反过来说,新诗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出这么些成绩已经不容易了!

尤其是中国大陆的新诗创作,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走在非常狭窄的道路上,没有多少好诗出现。那时的选本、点评大多是从政治意义上进行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是不是最好的、最有诗意的,不是太重视。这严重影响了新诗的发展。

同一时期的台湾诗人们则写出了非常好的新诗,出现了几位大诗人,如余光中、纪弦、痖弦、洛夫等。大陆从八十年代后,爆炸式地出现了新诗的繁荣,几代诗人共同创造了新诗的这一盛况。

新诗只有一百年的历史,以白话文来写诗,它还需要不断地探索,积累白话诗歌的艺术。需要诗歌艺术的积累、优秀作品的积累。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任何方式的诗艺的探索都是应该给予宽容和鼓励的。不要轻易地断定某种探索就是“非诗”,这可能会使批评者陷于尴尬之地。

新诗只有近一百年的历史,它还没有过经过无情的时间法官的检审,甚至对一些好诗的深度解读也还不够。不断的重读,不断地淘汰,这就是“经典化”的过程,新诗的经典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现在并没有多少人来做。“经典化”不是一个时间的自然流程,而是要有选择与评论,要不断地“重读”,在重读的过程中,原来的评价完全可能被推翻,不同的选家、不同的选本会有不同的评价。我前些日子重读饶阶巴桑的诗,以我的眼光看,他最好的诗并不是《牧人的幻想》,尽管这首诗还入选了大学现当代文学教材的配套作品选,而是一首名为《骑》的短章。入选是根据五六十年代的评论来选的,大家知道,那时的评论标准是什么。

就以云南的新诗创作来说,几乎没有经过怎么经典化,出了一些诗人个人的集子,选本很少,1978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过一本《云南新诗选》,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选本?把云南一个多世纪的新诗创作编一个选本?可能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事。没有选本,就没有经典化。

热爱旧体诗的人没有读到好的新诗,读到了一些写得很差的作品,一方面用旧体诗的经典之作来比照新诗,另一方面又用新诗的垃圾作品来判定新诗的水平,于是,对新诗的不以为然也就是必然的了。反过来,一些当代人创作的旧体诗,其实只是一些半文半白的“顺口溜”,所谓“老干体”,这个调侃式的命名很能说明问题,政治思想绝无问题,诗意、韵律全无。当然,当代人创作的旧体诗也有好作品,却也没有“经典化”,好作品没有被突显出来。这样加深了新旧体文学之间的鸿沟。旧体诗要解决的是用白话文写出有旧体诗意味、符合格律的好作品。旧体诗的格律也需要有新的规范和要求,怎样与白话文协调,这是一个大问题。

有选本,有对好诗的深度解读,逐渐地,好诗才能被人理解,逐渐地成为经典。没有解读、点评,有的好诗还可能被误解了。如于坚为旗帜的“口语诗”,现在一些人只见到、只学到了于坚的口语,却没有学到诗;于坚自己有的诗,也只有口语,没有诗。任何一个诗人都不可能写出的每首诗都好。不理解于坚成长的文革时代,不理解其中的专制,就不会理解《零档案》中对专制的控诉,对自由的向往,也就不理解这首诗,只见得到无聊与沉闷、繁琐的口语。不理解文革中的“伪英雄”时代,只见“英雄”不见凡人,就不理解他的《罗家生》、《尚义街六号》,也就不理解他为什么用口语的方式,来写出普通人生活中的诗意。

我有时很想对诗人们说,不要给我这么多的诗集,给我一首好诗,让我过目不忘、浮想联翩的好诗,甚至,给我几个好诗句,不用背就记住的好句子。无论是新诗还是旧体诗,好诗是一读既知的,好诗是不用你刻意背诵的,读完既会有印象,读完就会让你浮想联翩;有的好句子读完不刻意背诵也会说出个八九不离十。于坚的《零档案》、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祭父帖》,就是这样的好诗。樊忠慰的《沙海》中:“每一粒沙/都是渴死的水”,就是这样的好句子,他还有很多这样的好诗、好句子。曹翔的“一只小鸟/背着天空飞翔”,也是这样的好句子,我因为这句诗,记住了曹翔。

云南出了许多优秀诗人,也有不少好诗,有的诗可以认人过目不忘,有的好句子足以和历史上的名句比美。我曾经想编辑一本《云南新诗精粹一百首》,在每一首入选的诗后面配写个简短的点评,但这需要眼光、精力,还需要财力的支持,这可能最后也只是想想而已了,很多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精力、财力不足。

云南的旧体诗也要有人来做“经典化”的工作。“春城一席红楼宴,深山十年贫家粮”,这是可以成为经典的诗句。令狐安离开云南这么多年了,可是我们永远记得这两句诗,因为这诗句,我们也会永远记得他这个人。

 

 

                        和云大参会的研究生们合影。
                                 和师大的胡彦教授                                            云大的师生们在通海秀山
                          中间是玉溪师院的老同事张弗教授
                                在通海文庙“读书”
                                 秀山休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