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


外婆把我带回家时,一大家的人,除了他,所有人的脸,都阴沉着。
上世纪80年代初,外婆、太公、太婆,还有妈妈的叔叔、我叫二公的一家,生活在同一个大院里,外婆带着我,住在东面最小的房间。他是那个家里第四个孩子,在他之后,还有一对比他小一岁的双胞胎。
是我执意要跟外婆回来的。从出生起,就是她照顾我,一直陪伴我到了入学的年纪。她想念家乡,要回来,我却舍不得她,拼命地要跟。父母商议,再过两年,父亲也会离开部队回家乡,便让我跟了外婆先回来。
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到来,就如一个入侵者,在这个人口众多、生活拮据的大家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站在那些人中间,终于听懂了一句话。妈妈的二婶,那个我叫二婆的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妇人说:“要不,你把她送她奶奶家,家里这么多张嘴,她吃谁的……”
不等外婆回答,他忽然在很多人背后钻出来,说:“妈,我……我摸鸟蛋给,给妞妞吃……”
二婆一巴掌打在他光光的脑袋上,他捂着脑袋,还在那里嘟哝:“我……领着妞妞玩……”
我看着他:10岁多点的男孩子,脏兮兮的一张脸,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衣服明显大了,在身上晃晃荡荡,鞋子上沾满泥巴,前面破了个大洞,两个脏脏的脚趾钻了出来。
他看着我笑,他那么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憨憨的。
“哥哥。”我唤了他一声,感觉出他对我的友好。
“叫舅舅。”外婆摸摸我的头发说,“他是小拳舅舅。”
那么小的舅舅。我笑起来,忘记眼前的处境。
天很快地暗下来,整个村子都是暗的,那个破旧的院落里,更是没有任何光亮。我跟着外婆回到一灯如豆的小屋,走到门口,听到身后有人唤:“妞,妞妞。”
回过头,是他在后面跟了过来,走到我面前,忽然摊开手,掌心里,是两枚青青的枣子。
他嘿嘿地笑起来:“给,给妞妞吃。”然后转身跑了,鞋子踢踏踢踏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院落的另一端。
2
每天早上,我的舅舅们都会在院子里推磨,磨出的粗面糊可摊成厚厚的煎饼,是一家人一天的食粮。那个时候,我总是不起床的,可他总是把我爱吃的金黄色的煎饼,偷偷地给我留出来。他还会把在树上掏的鸟蛋偷偷交给外婆,让她把鸟蛋摊在煎饼里给我吃。
那是我童年吃到的最可口的食品,金黄的煎饼,中间夹着金黄的鸟蛋,咬一口,齿颊留香。
那时的我,正是最嘴馋的年纪。于是小拳舅舅不听外婆的劝阻,会偷偷地趁着家里没人,上树偷几枚已经泛红的枣子。也会到村外的河里去摸鱼Jessica Handbags,去田野里捉青蛙,跑很远的地方去“偷”别人家树上的柿子、栗子……他自己舍不得吃,统统拿回来,给我解馋。
每次他带我出去,总会让我填饱肚子再回来,晚了,我便会在他背上睡着。他用我已经能听懂的家乡话念一首古老的民谣,不知道是谁教给他的,他只会那一首。
“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他改成“小 ,小妞妞,坐门墩,哭,哭哭啼啼吃肉肉……”我的口水,流在他的背上,湿了一大片。

3
在家里,他的哥哥姐姐,我的那些舅舅和姨们,也叫他傻子。他被他们排斥。自然,早已过了入学年纪的他,也不会被送进学校。
过年,妈妈寄来几块布料,外婆给我缝新衣服,我央求外婆:“给小拳舅舅也缝新衣服,好不好?”
外婆拗不过我,给小拳舅舅做了双新鞋。我跑过去把鞋子送给他,大声喊着,小脸兴奋得通红。他更是高兴,把我和新鞋一起抱起来,不停地叫着“妞妞”,说不出其他的话。
可是那双鞋,他并没有穿在脚上,他依旧穿着旧鞋子,新鞋,穿在大他一岁的姐姐脚上。二婆说,他穿旧的就行,新鞋穿着,可惜了。
那是第一次,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忧伤,但很快,他又笑了,说:“没,没事,三姐穿小了我再穿。”然后拉着我说:“妞,妞妞,舅,舅舅带你去抓鱼。”
冬天的鱼,在冰底下,砸开冰,很好抓,只是会把鞋子和裤子弄湿,很冷。可是妞妞喜欢吃鱼,小拳舅舅就会蔑视寒冷louis vuitton wallet
对我的爱,在吃穿上,连外婆都要做得谨小慎微,好吃的东西,都是要等到晚上,关起门来留给我在被窝里吃。只有他不,他对我的好,大张旗鼓。那些好吃的,谁也骗不去,他要坐在那里看着我吃。
偶尔,我递给他,他就轻轻咬一小口,然后继续看着我贪婪地吃完。